石船一侧。
有小丫头拿了一把伞,安静的在甲板上看人家干活。
平日里她自然是不会这么听话,可谁让如今在这儿干活的是祝平娘呢。
花月楼的主子,那位祝姑娘此时撸起袖子裙角,坐在干净的小凳子生,坐在石船平坦边缘正在……刷着碗。
小丫头只是花月楼里最普通的姑娘,突然被陆姑娘抓了壮丁, 说是她有事情要去忙,让自己过来给祝平娘撑伞。
陆姑娘的话她自然不敢不听,何况伺候祝姐姐本就是她们应该、也喜欢做的事情。
小丫头觉得今日的祝平娘十分的好看,无论是绣金丝的红裙还是妆容都很好看,很明显是刻意打扮过的。
尤其是姐姐们公认的,祝姐姐那一双极其好看的手、青葱一般修长的手指更是在暗淡雨天都那样的吸引人的视线。
但是……
这样的祝平娘却一幅心情很好的样子, 白瞎了妆容和衣裙, 撸起了袖子,卷起了裙子,干起了应当由下人去做的活。
好看的裙子沾了水。
好看的手在搓瓷碗。
她坐在小板凳上,白皙精致的腿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小曲儿微微晃动着。
祝平娘一边哼着花月楼里姑娘们都会的小曲儿,一边认真的刷着碗筷、酒盅。
小丫头在一旁替祝平娘撑伞,站在落雨下,听着头顶油纸伞的哗哗声响。
那盆里中的水一看着就很冷,而祝平娘却仿若什么都没感觉到,依旧在清洗着那本来就干净的酒盅。
终于,小丫头忍不住了:“祝、祝姐姐。”
“嗯?”祝平娘应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姐姐、您……您……”
“我怎么了?”祝平娘于是停下手上的动作,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个十多岁、还是花骨朵的小丫头。
“姐姐,您……有什么事儿交予我们做就好了,这些杂活,怎么能……怎么能您自己做呢。”小丫头鼓起勇气说道。
她没念过几年书, 不知晓什么叫暴殄天物, 却知道这样好看的衣裳、这样好看的妆容……不该在这里刷碗的。
让她们去做就好了。
祝平娘闻言,却笑了。
“妮子,我这是在为了晚上的宴做准备呢, 招待客人的碗筷,也要自己洗的干净。”
“……?”
小丫头眼里起了一个可爱的问号,一脸的疑惑。
“这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你姑姑让你说的。”祝平娘宠溺的看着面上起了红晕的小姑娘:“我可是知晓的,那些妮子嫌弃我做这种事儿给她们丢人了。”
听着祝平娘的话,小丫头的脸腾的一下充血了。
“姐姐她们……,没有……只是……”
见到小姑娘真的急了,祝平娘笑得更开心了。
“好了,开玩笑呢,怎得还急眼了……妮子,你姑姑是怎么教你的?”
“说姐姐是花月楼的主子。”
“还有呢?”
“听您的话。”
“还有呢。”
“您是仙门……”小丫头抬起头,以她的小脑袋实在是弄不明白姐姐在这儿作践自己有什么深意。
“仙门……”祝平娘叹气:“我这点秘密,真就没有人不知晓呗。”
也难怪总有姑娘认为她是在仙门混不下去才出来接管青楼的。
毕竟,说她其实是有修为的仙门,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吧。
祝平娘拿起瓢舀了些许盆里的水,倒在瓷碗中, 旋即歪着头:“妮子,你以为的仙门……应该是什么样的?”
眼看着祝平娘擦拭着手中酒盅, 小丫头就好像被先生点名的学生, 紧张很。
她撑着伞,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仙门?仙门收拾屋子,施一个法术,就可以了吧……对了,还有洗碗的时候,手不怕冷。”
这就是她所以为的仙门。
应该是?
不对,仙门洗碗应该也是施法就好了。
反正不可能是像祝姐姐一样蹲在池子旁用手洗。
这样说的话,难怪,难怪楼里的姑姑们说祝姐姐在仙门可能混的不好呢。
毕竟,她没有一丁点仙人该有的东西。
祝平娘听着小丫头的话,也微微愣了一下,勾着嘴角:“没出息的丫头……果然,若是眼界不高,看见的就会是这种。”
如同乞丐幻想皇帝会拿着金饭碗要饭一样。
眼界决定了一个人能够看见的东西。
丫头不是仙门,所以觉得仙门的特殊只在这些打扫房间,甚至洗碗手不凉上。
“祝姐姐……”小丫头忽然被祝平娘说了一句没有出息,眼圈渐渐的红了,嘴唇嚅了两下,眸子中写满了委屈。
“好了,不是说你呢。”祝平娘沾染了水渍的手掐了掐小丫头的脸,随后指着自己的心口:“是说我自己。”
她是没出息,没有眼界的人。
“姐姐?”小丫头听不明白,开动大脑去思考的时候,眼泪自然而然就收了回去。
“天底下可有仙门挡不住雨水,需要你来撑伞的?”祝平娘忽然的问。
“不知道。”小丫头摇摇头:“姑姑说……听陆姑娘的话,不然会挨打。”
是陆姑娘让她来的。
“知道这儿是什么吗?”祝平娘指着她用来洗碗的、盆里清澈的水。
“水。”
“是雨水。”
祝平娘轻轻抄起盆里的水,认真的说道:“这些是方才我收集来的雨水……呵,我要用这儿的水洗碗,染了雨水的气息让他用来吃晚食,倒是看看他能不能感觉到。”
“?”小姑娘更不明白了。
用雨水……洗碗?
祝姐姐是不喜欢公子的吗?
花月楼的姑姑可是告诉过她的,天上的雨水不干净,就算要喝,也要烧开了的。
祝平娘却没有说话。
因为她该想清楚的都已经想清楚了。
如同侍女、妮子丫头们觉得无法理解她一时间心血来潮在这儿洗碗,认为暴殄天物,没有意义一样。
她也无法理解徐长安这个可能的“仙人转世”化身少年的理由,认为如果是仙人的话,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而不是下来与她们闹着玩。
有些事情,并非是一定要有理由的——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眼界。
如果徐长安真的是仙人转世,那他的眼界早就超出了自己能理解的地步,就如同小丫头觉得仙门会用法术去洗碗一样的。
她们又何尝不是在用自己浅薄的理解去认为仙人应当是“如何如何”的。
就如同天上的一场雨,一道雷光,便让她们完全无法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