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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晚抢早死

棺材匠没有哭,只是难以置信。

做了一辈子棺材,这门手艺最终用在儿子身上。

黄昏时分,长着马脸的杜老五被曹耀从老庙庄叫回来。

他收了棺材匠三把小米,点起油灯忙得晚饭都没吃,尽量用有限材料把二十出头的青年尸身收拾体面。

刘承宗对这个青年印象不深,只记得以前低着头,轻声细语问过当兵的经历,说他不想做棺材匠。

可他并不懦弱,恰恰相反,视土地胜过生命,最终死于勇敢。

县衙给的流民派上用场,吹唢呐的、批命看坟的、刻字的都找到了工作。

族里上年纪的老人从山窖里拉出留给自己用的藏冰,垫在灵堂下边用棉被盖住。

哭声压过族人前途未卜的窃窃私语,刘承宗对这种场景感到不耐烦,换了身破衣裳打灯笼去了北山野地。

灯火摇曳,四下无人,尸横遍地,风冷血凉。

手掌润了再涩,一次又一次,解腕刀由利至钝,一把又一把。

直至气喘吁吁,把最后一具无头尸身拖进坑里,脚踩泥泞往山外河边走。

照在地上的月光无端让他想哭。

自责,委屈。

为养活五十张嘴,想让生活好起来,倾尽家财买地。

地买着了,又多了八十张嘴照顾,还引来了贼。

族人辛辛苦苦种的地,半天不到全瞎了。

贼跟他们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甚至连使用武器的基本技能都没有,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

却必须杀个尸横遍野,死了还要被摘了脑袋。

另一份记忆里,所有东西都不能被拿来参考,哪怕知道再多也没有用。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

夜晚的黑龙山比任何时候都让人害怕,郭扎势满山谷喊他的声音都透着颤抖。

杀猪匠壮着胆子送来干净衣裳。

刘承宗什么都没说,在浅到手腕的河里洗净,换上衣裳回去睡觉。

后来的两天,马户刘恩跑去县衙报告都没回来,让人怀疑黑龙山是不是又有个族人死外边了。

刘承祖忙得脚不沾地,经历初次战斗,乡兵两极分化得很厉害。

有些人说什么都不愿再参与战斗,有些人训练比往常更加刻苦,更有人要求每天操练。

反正地坏了,他们有了大把时间。

刘老爷说是休息,其实歇不了,先是有个佃户钻了牛角尖,眼看交不上佃租,夜里一家人都悬在房梁上吊死了。

后来族人又出现逃户,第二天夜里跑了六户人。

族人聚在祠堂商议,才知道其实头天就有两户人想跑,在山口遇见张牙舞爪的鬼,以为祖宗显灵不让跑,又回来了。

描述得神乎其神。

刘承宗觉得,那可能是自己光着腚在河里洗澡,被看见了。

黑龙山田地受损严重,本就长势不好的田产,还要再减产六成。

真正被饥民割去的并不多,被他们带走,那抽青的糜子好歹也是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