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身边伺候的已换成湛瑜,湛琢主要替他处理府外事宜。捧墨早在两三年前便被贺元阑亲手给拧了脖子,他是贺元彰的眼线,他自是知道了,他蛊惑自己食用极乐丹,他也是知道,后面教唆自己跟太子反目,他还是知道的。
可是知道这一切,却还是照做了,不是因为他愿意当个傀儡,只是因为这些事本就是他想做的。
后来着湛琢寻来了极乐丹方子,这人也就没了用处。
便也该死了。
当时他死不瞑目,贺元阑从他这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子里想起自己那个小蠢货,若是昨夜有他在场,怕也会梗着脖子帮自己说话的吧。
那一夜,他吃着极乐丹便又瞧见了拾砚的幻影,还是那样小小一个,自己都十五了,他还是十岁的小矮个。
他同他说了好多好多,从前有他陪着,虽说只是个小小太监,却也是唯一一个肯站在自己身边替他说话的人。怪他当时眼拙,将他给推远了,后来没能保护好他,是他终生的遗憾。
贺元阑对着空气说了很久很久,窗外桂影他们听着也止不住抹眼泪。
湛琢听着心下也不是滋味,今夜的事他也听说了……但其实他也有话没告诉贺元阑,太子殿下其实,真的不会是凶手。
这些年在别宫里,王爷的一切用度都是太子刻意吩咐过的,后来管事的太监也给敲打过,没人敢克扣主子的分例,不必像原来拾砚那般,还要自己花钱去给王爷煮粥熬药。
他斩杀别宫众人一事也是太子给生生按下来的,其中那个总管大太监还是原先伺候过梁帝的,圣上大怒,太子替他求情,代他受过,这事也一个字没在王爷面前提起过。
后面又有他兄弟二人想接替大哥的工作,可惜也是两个手笨的孩子,只能做些粗使活。被太子知道之后,专门请了习武师傅来教授他二人习武,后来又亲自点了些手下给他们,禛王府上的影卫方才渐有了雏形。
太子说:“你们的主要职责便是保护好你们的主子,其他旁人的话,一概都不许听,包括孤。”
后来影卫扩展到三百人,太子便再不插手此事,只说有什么银钱用度直接朝他开口。
这些话湛琢自是憋闷在心里不敢说,只有时会同桂影聊聊两句罢了。
贺元阑对太子的仇恨一日一日发酵着,却又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深陷在极乐丹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后来太子生辰,请帖又发到禛王府上,贺元阑的禁足还未过,看都没看又给随手扔了。
他两兄弟生辰相近,他的生辰比太子还要早,每年都是他先生辰,皇后随意赏赐点东西,待到太子生辰宴上,皇后才会将宝贝给一股脑都掏出来给他,每回太子得了好的都会挑两件拿给弟弟,贺元阑一见到那比自己不知好上多少倍的赏赐,个中滋味你品品看。
他总是无形之中好心办了坏事,落在贺元阑眼中便也成了施舍。
病后的每年生辰,贺元棠都会送礼,贺元阑却是再也没看过一眼了。
今年的生辰亦是一方锦盒,贺元阑扫都没扫,直接让湛琢给拿走,小桂影端来一碗长寿面,那是拾砚教给她的做法,虽然吃起来并不怎么样,可那也只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慰藉了。
堂堂王爷,生辰当天,就一碗素面,静坐在屋中,谁都不愿见。
透过窗缝,看着他萧索地背影,贺元棠心酸不止,心道,就快了,再等等。
太子生辰宴当天,圣上正在病中,便也不宜铺张只作寻常家宴。
只请了他们兄弟几个并他的那个伴读范乘风,这四个自是早早就到了东宫,可是久等不来贺元阑,太子好脾气地亲自上门去请。
进了禛王府上,毫不意外地贺元阑仍是没个好脸色。
只要一见到贺元棠那副笑模样,他那满腔怒火便就噌噌噌地上来。
“什么风又把太子给吹来了?”他冷声道。
贺元棠倒是不愠不恼,温声道:“阿阑可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贺元阑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不知。”
身后的老太监瞧见太子脸色明显一僵,扯了扯嘴角有些伤心地缓声道:“今日……是孤的生辰。”
贺元阑无所谓地又笑笑:“哦。”
贺元棠握在袖下的手紧了紧,轻咳一声道:“孤今日是来请你到东宫赴宴,咱们兄弟几个也好再聚上一聚。”
贺元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挑着眉峰看着他直摇头:“本王也不知同太子您还有什么好聚的。”
他是太子,别人便要上赶着去给他提鞋,自己不过是个残疾王爷,去了也就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想去上回狼狈地离开,受百夫所指,身旁连一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恍然似的一笑道:“还是说皇兄就爱看臣弟那副众矢之的地可怜模样?”
他啧了一声,明明是笑,却瞧着比哭都更扎眼:“贺元棠,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我不吃你这套。”
那太监便又见太子整个人一滞,神情都险些维持不住了。
他扯了扯嘴角,艰难地又道:“阿阑,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孤原本打算晚些再将人给领来……罢了,”他朝身后吩咐了一声,便有人领命出门,贺元阑叹了口气便蹲下与他平视着又道,“你的腿不是孤害的,孤终于找到证人了。”
听到这贺元阑眼神才稍稍一抬,扬声道:“什么证人?”
“当年畏罪自杀的那个御马监小太监,死后他们一家人却也都葬身火海,幸好,还有个幸存的孩子,是当年那个小太监的弟弟,他能证明,当时之事,却是有人刻意安排,有人买通了他们一家,让那个小太监往那草料里混了些什么,方才致使后来那横戈惊马……”
贺元阑听到这里早已难以抑制地呼吸急促,牙关紧咬着追问道:“是谁!”
贺元棠被他的眼神惊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人才刚寻回来,具体本想等审出来再告诉你……”
贺元阑此时的情绪错综复杂,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心下翻江倒海,波澜起伏。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此事当真?”他艰难道。
贺元棠看了他一眼,认真地点了点头:“确是无误。”
“……不是你寻来唬我的?”
贺元棠无奈一笑,看着眼前仍不愿详细自己的傻弟弟,摊手道:“孤没必要拿此事来骗你。”
“可……”他说不上来,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不想去相信!
这腿不是贺元棠害的?为什么不是贺元棠呢?合着这些年当真是恨错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