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终于后知后觉、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勾勒出了事情的大概,一时间喉间微梗、竟然也有些心中酸软紧张。
死一样的沉静在车内弥漫,火车站距离战地医院有一段距离,好一会,喻倾才干哑着嗓子轻轻开口。
“阿枭,我对不起你。”
顾枭闭上眼,没有应答,只是听着。
喻倾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颤抖的哭腔,但她毕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了,她努力镇静下来,继续艰难地开口。
“其实我母亲生我的时候,真正的死因是心脏病,是遗传的。”
顾枭好像已经预感到了喻倾接下来要说什么,巨大的疼痛裹挟了他,他觉得他这一辈子、只有在当初偷听到喻德逼喻倾出国的时候这么疼过。
不,这次的疼痛来势汹汹、甚至比那一次更甚。
喻倾依然看着窗外,没有看向他,但凡多看他一眼,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都会瞬间消散。
“我五岁那一年,身体虚弱得厉害,有一次昏迷了过去,父亲请来了江城最有名的大夫。”
“他们以为我没意识了,但我其实听到了,大夫说我……活不过20岁。”
“父亲自然接受不了,四处求神拜佛、散财行善,后来我的身体居然真的奇迹一样好了起来。”
“我二十岁那年,父亲总是不在江城对吧,他是来国外找我了,他小心翼翼的照顾我,那一年好在是没出事。”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
剩下的话太残忍了,喻倾顿了顿,然后才慢慢开口:“可是我前几天去检查,他们说……”
“说我心脏开始衰竭,怕是连一年的光景都没有了。”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刘副官发现自己犯了错,脸色煞白。
然而再也没有人有心情指责他了。
顾枭在后座,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像是死了一样安静阴郁。
喻倾怔怔地看向窗外,眉头微皱,再也看不出之前在火车站的明媚阳光了。
“对不起,沿海这边太乱了,我怕影响到你,而且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
顾枭没有开口,但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后槽牙紧咬,极力压抑着痛苦。
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生怕泄露出的彷徨疼痛会让喻倾更难过。
喻倾大抵抱着同样的心思,看着窗外眼神沉静。
于是只剩下了车子行驶和微风拂过的声音。
寂静背后藏着多少让人心酸的无奈。
刘副官早就红了眼眶,极力克制才不让自己泄露丝毫声音。
他表面上还安安分分喊着喻倾喻小姐,其实私下里也是会和军营里的人一样管她叫少帅夫人。
喻倾美丽大方,有才华又有抱负,整个人像青竹一样端方清冽。
而少帅平日里对部下不假辞色,但跟着他的这些年,江南军系的待遇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仅如此,少帅身上也从来没有居高临下的倨傲感,对待战友其实一向用心。
顾枭的直系军队,没有人不喜欢他。
顾枭手握重权以后,无数美人想爬上他的床,每次他都是厌恶地躲开。
他们都以为哪怕打完战,也很难见到少帅夫人了。
直到喻倾的出现,他们才第一次知道,一向冷淡沉默的少帅,原来真的也有无限温柔的一幕。
副官见证了两个人相互扶持的一幕幕,他和无数见识过两人相处的士兵都觉得,没有人比他们更恩爱般配了。
尤其是后来喻倾抵住重重压力,让顾枭可以安心派兵沿海的时候,刘副官一度觉得,没有人比喻倾更适合少帅了。
沿海战事虽然紧张,但是顾枭还是抓紧机会给喻倾报平安,语气里是浓浓的思念,那时候刘副官甚至还觉得两人有些太腻歪了。
不像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倒像是新婚的小夫妻。
不过这些话自然也只能在心里偷偷说说。
后来顾枭身负重伤,不敢告诉喻倾,连电话都不敢打一个。
副官接到喻倾的电话以后,敢瞒着顾枭,让喻倾给顾枭所谓“惊喜”,也是因为他这些年陪着顾枭,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了解喻倾对他的重要性。
连两年前顾枭绞尽脑汁给国外的喻倾写的告白信,都是他出谋划策的。
他和顾枭一样,也是真的以为这场战事结束,两个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结婚的。
这场战很难打,但是他相信顾枭的手腕,也很相信一个心怀期待、想要守护爱人的将领。
只是,怎么会……
刘副官越想越疼,他无法想象,顾枭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难过。
喻小姐性情温柔淡雅,对谁都是温和礼貌的样子,从小就在江城中饱有善名,而且骨子里坚定正直,写在报纸上的文字也是流畅又激励人心,对顾少帅也是一往情深。
顾枭和喻倾都是这样好的人,怎么会……
车停在了战地医院门口,从喻倾开口以后,顾枭就像一个被按了静音键的机器人,没发出过一点声音。
一直到他们到了医院,他才打开车门,又绕到另一边,给喻倾打开了车门。
“走吧,再去检查一遍。”
顾枭声音很低,但是喻倾和刘副官还是感受到了话语后面深藏的浓厚情绪。
喻倾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将手放在顾枭伸出的手中,乖巧下了车。
顾枭的步伐看起来一直很正常,一直到喻倾进了检查室,他才整个人被忽然抽光了力气,险些没站稳。
刘副官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扶住顾枭。
他这才注意到顾枭的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整个人虚弱溃败得比当初中弹了还要严重。
刘副官心中一梗,不忍再看:“顾帅,小心。”
他把顾枭扶着,坐到了休息位的椅子上坐下。
顾枭把脸埋在了双手中,他努力深呼吸着,不让自己压抑浓厚的情绪崩溃。
刘副官偏过头,偷偷抹了一下眼角。
他知道顾枭心情沉重,没有说话。
长廊里一片安静,只有护士偶尔走动的声音。
明明就在昨天,喻倾还在这所医院里给顾枭吃了她亲手做的元宵,两个人都很开心。
可是仅仅一天,众人的心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很痛苦,就在顾枭心中疼得快要忍受不了时,检查室的门终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