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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于英子

天知道我是怎么熬过今天的,尤其是语文课的时候,刚好学到《落花生》一文,学着学着,我默默红了眼眶,尤其当老师总结该文里父亲的言语。不知谁又在下面响亮地说:“报告老师,李尧之哭了。”

不过这些还有什么重要呢?现在可能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死爹的孩子吧。

秋风透过玻璃窗的缝隙,把落满灰尘的窗户撞在边框上,一下一下,时轻时重,就像我的心情,纠结反复。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快放学了,操场却安静得出奇,只停得远处树林里几只乌鸦凄惨地叫着,寻觅家的方向。

家,自爹爹走后,这个家就变得支离破碎,顶梁柱都倒了,这样的存在早就没了意义。

每天到门口,只听见英子和老姐妹在屋里打麻将的声音。她的头好久没洗了,前些日子烫的卷发油到了一块,仔细地看,也是增添了几束白丝。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穿的更是不像个家庭主妇该有的样子。唯一没变的,就是麻将,她仿佛似麻将如生命,废寝忘食。

今天也不例外,在我开门的时候,黎落不知从哪冒出来把我拉到后墙:“木子,这是我爹爹给你的,让我千万千万要交给你,不能弄丢。”

就这样,一封信落在我手里,还没问清缘由,她就跑没影了,留我一个站在墙边不知所措。信封看起来很薄,边角泛着白,右下角有个章,内容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见零星的数字和军的字眼。章的内圈印了五个红星,也掉了色,唯独封面上赫然写着“李尧之收”几个大字。

客厅一如既往的糟糕,男人赤膊着上身,抽着烟,充满泥垢的指甲搓着麻将大喊自摸。见我走进卧室,几个女的又开始扯闲话:“英子,你家小孩真不懂事,也不知道烧个饭,扫个地,天天一回来就钻房间,读书哪有什么出息。”

“是啊,我听讲隔壁村女儿嫁给了干工地老板,钻石王老五啊,一下野鸡变凤凰。”

“你再熬几年,我找我家女婿问问,看有没有有钱的,我帮你们看看啊,到时候你也跟着吃香。”

“打麻将,才多大,什么嫁不嫁的。”英子打着圆场,让他们别啰嗦。

“真热得干人,这破天这时候了还热。”光膀子男人抹了把头上汗,看了眼电风扇,嘴里不断叨叨,“你家老李搞得什么破玩意,一点用都没。”

我把书包放回床边,默默走到厨房,从犄角旮旯找了个杀鸡用的红塑料盆,踮脚接了盆冷水,慢慢走到他面前。

他们倒是没注意我,几个人盯着麻将,玩得津津有味。我趁着将盆里的水一股脑泼向他,激得他发出比杀鸡还惨的大叫,几个老女人在一旁跟着尖声惊叫。

我看着他:“还热吗?”

他抹去脸上的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瞪着眼指我,手指如利剑般抵住我的咽喉,把我勒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大骂:“小畜生你可是找死?”又从我手里抓过盆就往我脑袋上砸,砸得我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两个老女人上来拉开我们,整个客厅被我这盆水搞得鸡飞狗跳,闲言碎语吵得不停。英子一把掀翻了桌子,麻将牌就像散洒落的绿豆,落荒而逃,翻着绿绿的肚皮。

“都滚,不打了!”她大喊,终止了这场无厘头的闹剧。

男子抓起角落里的衣服,指着我说:“逼养的,老子不打死你。”老女人半拉半拖把他带了出去。

天黑了,黑得透透的,可怕且无助,空气中弥漫着隔壁家红烧肉的香味,而我家,只听得电风扇在头顶摇曳的吱呀声,还有绝望的气氛。

“你也滚,滚回你房间。”英子指着我,“不玩了,你可满意?”

我摸着头,整理了褶皱的衣领,把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默默走回房间。英子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哭了,蹲在门后,抱着膝盖,没有一丝声音。

晚上饿得不行,我去灶台热了昨晚的剩饭,扶起跌倒的麻将桌,将两菜一汤端到桌上,唤英子一起吃饭。她红着眼眶,看着我没有任何脾气,随口扒拉了两口,放下了筷子。

睡前,我想起黎落给我的信封,崭新的十元大钞从信封内滑在床上,两张。

我攥着钱,想起死去的爹爹,想起那天我抱着黎叔叔痛苦的哭喊,想起黎落跑来告诉我死讯的表情,一切的一切,像跑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夜深了,别个院的狗儿都没有了声音,窗外的蟋蟀也停止了吵闹,匍匐在草丛中,耍起了捉迷藏。我将委屈藏进黑夜,向星星说晚安,希望明天可以对我好一点。

熟睡中,我梦见了他,他抱着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身后留下一排厚厚的脚印,说是带我看一个大大的惊喜。英子穿了件红色的大棉袄,戴了副毛茸茸的手套,跟在身旁,满脸笑容,温柔地捏着我的脸颊。我真的有太久没有再见过她的笑容,她笑起来格外好看。

这样的梦,我不想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