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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百忧如草雨中生

她哥哥纪烈辉拉货时跟人起了争执,双方动起手来,他竟失手打死了对方。

如昕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爸爸一个人在客厅里等她。小小的客厅暗沉沉地,父亲的脸色苍白枯干,跟她印象中那个腰板笔挺,从来都很注意自己形象的爸爸,简直不是同一个人。好像一夜之间,或者睡了一个长长的觉起来之后,突然间发现爸爸就已经老了似的。如昕鼻子一酸,放下行李,坐到爸爸身边,拥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房间里满满的烟味,父女两人一动没动。下午大伯姑父他们都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但这种事商议能商议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哥哥被关押在拘留所,无非是看要怎么赔偿,怎么判刑罢了。在一群长吁短叹的长辈和大人中间,如昕只觉得惶恐一层一层地贴上身来,冰凉而僵硬。

第二天早上,胡乱睡了一觉的如昕洗漱之后,叫安安起床。安安只有三岁,圆圆的脑袋,胖乎乎的脸蛋和手脚。坐在床上揉着眼睛,还没完全醒透的孩子嘟着嘴。“安安乖,起来姑姑送你去幼儿园。”如昕摸摸他柔软的短发。没忍住把孩子整个搂进怀里,下巴搁他头顶上。

被紧紧搂住的安安不舒服地扭了扭。如昕擦擦眼睛,拿起床边的衣服给他穿上。

“妈妈呢?”安安拉住如昕的衣袖,仰起头奶声奶气地问。

“妈妈工作去啦,爸爸妈妈去上班,安安上幼儿园好不好?”如昕哄他。出事之后,嫂子说回娘家想办法,一直也没有回来,音讯全无。父亲出现在门口,他的腰更弯了几分。晨光里几撮头发支棱在花白的头顶。

“昕昕,要不安安不去幼儿园了吧,老师会不会。。。。。。”他迟疑着说。

“没事的,爸。我会去跟老师说。”如昕抬起头,勉强笑了笑,安抚着父亲。小地方,什么事都瞒不住,老师一定已经知道了。但稚子何辜?好在老师依然温柔可亲,把小小的安安搂在怀里,对如昕轻轻点头,叫她放心。她接着去了看守所,想要见见哥哥。但是因为还没判刑,不允许探望。离开看守所她一时不知道何去何从。下午的街上,寥寥没几个行人。头顶乌云翻滚,好像马上要下大雨。她在路边的一个水泥墩子上坐下,把自己的包紧紧抱在胸前。手机响起来,是齐禹打来的。如昕没有接,任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唱着面前的水泥地上落下了一大颗一大颗的水滴,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渐渐地打湿了她的头发,还有单薄的衣服,瓢泼的大雨终于滚滚而下。

如昕发了个信息给齐禹,说爸爸不舒服,她要照顾一段时间,叫他不要担心。他回复她注意身体,有事随时找他。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瓢泼的大雨中,如昕仰着头,飘落檐下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心也像被紧紧地攥住,生生地疼,无法呼吸。晚上早早打发安安去睡了,如昕跟爸爸说:“爸,我们需要去找家属偿,争取拿到谅解书。”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种案件,往大了说,可以判死刑,但律师说了,争取到家属的谅解,有可能判得轻一点。父亲没说话,事情发生的时候实在太乱了,父亲也没在场,听说医院来了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后来人没了,他们也不敢去看。那一家留下老婆和上初中的儿子,也没闹,跟警方说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判凶手死刑。赔偿,要赔多少钱?哪里来的钱呢?他的头深深地垂下去。如昕沉默良久,终于跟父亲说:“爸,我们把房子卖了吧,我这里也还有一些钱,再凑点。”这套小三房,当年买的时候,哥哥是出了钱的。

房间门哐啷一声打开,继母站在门口,沉着脸说:“我不同意!这房子也有我的一半,我不同意!”

父亲抬起头看看,又无声地低了下去。“阿姨,现在救人要紧。”如昕无奈地说。

“救人!早干嘛去了?别人拉货撞到了,哪怕说个对不起就完了。不但吵,吵还动起手来,还把人打死了。这叫人怎么活嘛。”

“你就不能闭嘴。”父亲烦上加烦,扭头吼了一声,却淹没在继母的嚎啕里。如昕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推着继母进了房间,关上门。安安还在另一个房间里睡觉,不能吵到孩子。

“你拉我进来干嘛,纪如昕,要卖房子,可是万万不能!”继母坐在床上,拍着巴掌,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如昕强忍着说:“阿姨,这房子买的时候,我哥也出了钱的,现在他出事了,救命要紧,要是不赔偿,我哥他,他。。。。。。”如昕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她自小就失去了妈妈,哥哥念完初中就出门做工。继母在如昕十五岁的时候来到她家,从那时候起,爸爸挣的所有钱都交给继母在保管。他自己有饭吃有衣穿有女人就满足了,哪里顾得到还没有成年的女儿。如昕成绩好,咬牙坚持念书,大学学费一直都是哥哥交的。现在哥哥出了事,她怎么能不管?继母其实一直没有跟爸爸办结婚证,直到哥哥准备结婚,爸爸说要买房的时候,继母才同意把钱拿出来。条件是哥哥要出至少三分之一的钱,但房子要写爸爸和她的名字。为了这,他们才去领了证。要想卖房,必须要得到继母的同意。

如昕咬咬牙,仰起头,努力把眼泪逼回去:“阿姨,你提个条件,要怎么样你才肯卖。”

“怎么样我都不会卖!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卖了房也救不回来,人财两空,以后谁跟你们一家睡大街呀!”她拍着床沿,嘶哑着声音大声喊道。如昕拉住她的胳膊:“阿姨,求求你,不要这样,先救我哥要紧,房子以后有机会可以再买。”

继母挣扎着摔脱如昕的手:“有机会再买,说得轻巧,以前的房子什么价钱,现在的房子什么价钱,你们买得起吗?不行!无论如何不能卖!犯了法,该怎么判怎么判,谁让你们家有一个这样的好人!”

八月的夏天,房间里没有开空调,风扇绝望而疲惫地嗡嗡转着。如昕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背上一道道汗水不断地往下淌。看着继母保养良好的脸上施着的脂粉,也被汗水浸得斑驳。想到生死未卜的哥哥,小小的肉嘟嘟的安安,她忍不住了:“阿姨,你跟我爸在一起也有十年了,哥哥嫂子,包括我,对你怎么样,你扪心自问,是不是比你自己的儿子还要好?你不看在我们的面上,看在我爸的份上好不好?这些年,他全部的钱都留给你,自己吃点好的都舍不得,我的学费都没有交过,给你穿金戴银,你。。。。。。”她的眼泪终于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你,我们分钱给你好不好?卖了房子,我们分钱给你,剩下的拿去赔给人家。阿姨,算我求你,我发誓,以后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