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李氏叹口气,说:“庄西头的。聂延年这两年一直病着,啥也干不了。俩孩子小,媳妇一个人伺候家里的几亩薄地。地里忙的时候大伙伸伸手,打点粮还要换钱抓药。这庄里,这两年,就数聂延年家过得懊糟,一到春天就揭不开锅。
刘玉娥有些糊涂,又问:“我那次下灶间,没在乎刷帚上沾的几粒米,挨了爷爷呲嗒。爷爷还舍得白送给别人一袋子一袋子的米?”
谢李氏抽口烟,说:“别看你爷爷自己过得仔细,可庄里谁要有了难处,冲他一张嘴,只要他能帮上,一点也不抠抠搜搜。”
刘玉娥显得有点像做错了事似的,说:“前些日子我还和桂芬、桂芳笑爷爷小掂呢。”
谢李氏又抽口烟,说:“那你是错怪了你爷爷了。宝银刚来时,没把牲口借给庄东头的程大脸。你爷爷知道了,直呲嗒宝银。我来谢家这么多年,还头一次听你爷爷呲嗒扛活的。宝银不爱言语,那回气得直和你爷爷吵吵,谁知道程大脸心疼不心疼牲口?你爷爷冲宝银说,哪有庄稼人不心疼牲口的?”
外边又有了动静,谢李氏站了起来,从支起的窗户向外看了看,又坐下了。
“你爷爷去了前院,那是找宝银和满福去了,让宝银和满福帮忙把粮食扛到老聂家。”谢李氏说完,咳嗽两声,往地上吐口吐沫,接着说:“你爷爷心眼好使。家里来了叫花子,你爷爷不光给顿饱饭吃,走的时候还要给带些吃的,天黑了还让到院里的空屋住一宿。”
刘玉娥忙接着谢李氏的话,说:“我听我婆婆说,满福叔一家子就是要饭路过这被爷爷留下的。”
谢李氏寻思了寻思,说:“你叔给我学过你爷的话,你爷爷是这么说的:要不是难得没了办法,谁会向外人张口;人家向咱张口,那是念着咱的好;只要咱能帮上忙,一定帮一把;现在咱的日子比人家过得带劲,可保不准哪天也有个灾、有个难的,求到人家。”
刘玉娥听完谢李氏的话,说:“爷爷还拿钱送双斗进学堂念书。我还没听说过哪个东家供扛活的孩子念书。”
张满福儿子的大名叫张双斗。
谢李氏把抽灭的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接过刘玉娥的话,说:“你爷爷对扛活的那个好就别提了。宝银一听大鼓书就听到二半夜,第二天睡到太阳晒屁股,见天把活忙活完就坐在大门外石头上给一群庄里人讲故事,雨天、雪天、冷天还把人招到他屋里听他讲。可你爷爷从来不吭声。”
刘玉娥接着说:“我听我婆婆说,爷爷和先前的扛活的像亲哥俩似的。”
谢李氏咳嗽两声,又往地上吐口吐沫,说:“那还用说。一闲下来,你爷爷就让做饭的女人炸几把花生米,自己从酒坛子里舀出一壶酒,烫好,拿到前院东厢房。俩人边喝着酒边聊,是常有的事。”
刘玉娥一听谢李氏说的,咯咯笑了几声,说:“爷爷还舍得吃炸花生米?”
谢李氏马上说:“你爷爷自己吃,舍不得;要是和扛活的一块,啥都舍得了。”
谢李氏说完,又咳嗽了两声,说:“我给桂芬正絮着袄呢,坐得腿发麻,出来转转。我得回自己屋忙活去了,絮的袄还摊在炕上呢。”
刘玉娥说:“婶子,你忙去吧。我也得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