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茵明白慕容骞的决绝,也不多言,陪着他继续向前走。
边关一入夜,天空的色彩便格外浓郁,夜未黑,繁星却已经迫不及待地闪烁点缀其中,更显蓝湛的天空如墨般黑纯。
虽是相伴而行,??但慕容茵的脚步却并不随意,她看似步态缓慢悠然,却不知不觉将慕容骞领到一座宅邸前。
在这城池里,能住这样宅邸的人,身份定然不简单,慕容骞见到宅邸上有牌匾,但写着他并不相识的异文,??于是只得问慕容茵:“郡主,这是何处?”
“哥哥,??那人托我请你上门做客,进去便知道了。”慕容茵说着,推着他往里走。
慕容骞倒不怀疑慕容茵会害自己,只是自己身份特殊,一个中原将军,随便出现在这样的宅邸里,在东临,至少也是个与臣谋私之罪,他犹豫半刻,还是和慕容茵一起进了宅门。
若在中原,一有客进门,必是有管家小厮来应客,可他们进门后,大堂空无一人,只有灯火的噼啪声响在空寂的院子里。
慕容茵又领着他绕过院墙,来到后院,此间小屋,正敞着门,??屋中点着烛火,桌上摆的,除了酒,竟什么也没有了。
慕容骞正打量着院子与屋墙,屋里一道人影先闪过他眼前,待慕容骞看定了,竟觉得眼熟极了!
“你是?原琅!”慕容骞看着眼前中原服饰的男子,心中又惊又喜。
“慕容将军,我们又见面了。”屋中人笑脸相迎,两人相伴在桌侧坐下。
慕容茵一言不发,默默合上屋门,离开了此屋此院。
“你怎会在这里?”慕容骞好奇不已。
两年前,慕容骞领兵往塞,在马道遇到原琅,那时候原琅带着一支茶队,从中原购茶往边关去,可奈何竟然遇了水灾,??茶队采购的成顷的茶受了潮,??路也被洪水所堵,??他们被困无法脱身。
慕容骞的军队帮着当地的百姓疏堵洪水,暂时停歇在客栈,与那时也歇在客栈的原琅相识。
原琅得知慕容骞是来帮助百姓疏洪的,于是将自己茶队的商友一同遣去帮忙。
雨歇,洪水也离境。原琅和茶队将所有钱财都赠予当地百姓,助他们重新修复家园。慕容骞很受感动,一路护送茶队出了关。
离别之际,慕容骞对原琅说:“我有要事在身,只能送你至此,只望有缘再见。”
原琅倒颇洒脱:“后会无期。”
原琅举酒敬眼前人:“那时我本以为再也不会与你相见,便未告知真实身份,只是没有想到你竟来了胡国。昨晚宴上世娇妹妹一直与你攀谈,我便寻不到机会。”
“你竟是胡国的二皇子?”慕容骞笑了一声,不知是笑自己蠢,还是笑眼前人藏得深,“你的中原话说得实在太好,举止言谈皆不像狄人。”
慕容骞说完也举起酒杯,与原琅碰杯对饮。
原琅解释:“我母亲本是中原人,她随外祖的茶队来胡国贩茶,却被胡国的国主看中。我身上,流着一半中原的血。”
“原来公主的中原话都是同你学的。”
“她?我万不敢教她。狄人皆以中原人为耻,更甚讨厌中原话。她的那些话,都是和茵娘娘学的。”
“你们这位茵娘娘,在胡国,不受待见吗?”
“不,多亏有她,胡国人对中原人多了许多了解。在他们眼里,中原处处都是茵娘娘这样貌美心慈的人。”
慕容骞松了一口气。
“可你既是胡国的二王子,当初为何要去中原买茶贩茶?”
原琅笑中掺了些酒意与无奈:“贩茶是假,不过是假借这个名头去中原看看。按照母亲留的址寻去祖父家,拜了祖,见了亲人。”
“原来如此,想不到二王子和王妃竟如此心系中原。”慕容骞又敬他一杯酒,“明日请一定带我会见你母亲。”
原琅侧过脸,不知是笑了,还是冷哼了一声:“我母亲早已死了,在我十岁那年,为了逃离这里,被一箭射死在荒漠之中。”
听着那一字一句脱口言出,慕容骞震颤地捏紧了酒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将军不必记怀,我早已将你视作挚友,才同你说这些。”
“我可以唤你原琅兄吗?”
“有何不可!慕容兄!”
二人对火饮酒,边饮边谈,直到后半夜,月已东升西沉一回,他们谁也站不起身子,各自将头一埋,就桌而睡
第二日,慕容骞昏昏沉沉,却被噩梦劈头盖脸地惊醒。
那梦里,一场霎时而起的战乱,百姓无辜牵连,鲜血淋漓。他历年战争无数,见惯了生死,倒不惧怖这些。只是他手中并无武器,更无力帮助那些百姓抵御外敌的屠杀,他似游魂一般穿梭其中,无人见他,他亦触不到任何人。忽然,他见到一位青衣女子,背对着她,狠狠地迎上敌人沾满鲜血的利剑。剑刺破她背脊,鲜血溅他满身。
他心中颇想唤她,直到她倒下,他才看清了她的样貌,竟然是他的妹妹。
慕容骞从噩梦醒来后,心中颇有余悸。那梦境的在醒来的那一刹那早已模糊,可是那哀伤与痛苦却一直盘旋于他心头。
他坐于枕塌上,忽然发现,这不是他客居的屋子,他仔细思索片刻,这应该是原琅的府邸。只是原琅比他醒的早,已然离开屋子。
慕容骞推开屋门,屋门外站着的婢子吓得一退身子,马上又恭敬地跪下去,“慕容将军,奴婢在这等着伺候你洗漱用膳。”
慕容骞听得她流利的中原话,便直接回绝道:“不必了,我回住所去用膳便是了。”
原来那婢子那一跪是有目的的,她就跪在他跟前,他不答应,她便不起,他也走不了,除非从她身上踩过去。
“罢了,由你便是。”慕容骞转身回屋,见那婢子还跪着,“起身吧。”
婢子很快去打了热水来,铜盆边挂着丝锦的擦巾。
慕容骞拿锦布湿水揉干,洗手擦面。
婢子说:“三王子嘱咐,慕容将军是皇宫来的人,一切礼制都不得怠慢。椿儿没去过皇宫,许多事情做得不周到,还请将军指点。”
慕容骞把锦布丢回盆中,毫无笑意:“你做得很好。”
婢子又退出去,不一会儿,呈了早膳来。进膳时,慕容骞让她退了出去。
慕容骞看着满桌的饭菜,心中毫无食欲。三王子是有意要讲他留在府邸里。为何要留他?要留到何时?慕容骞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
事情正隐隐地让他感到不安。
大约过了半刻,婢子来叩门。
慕容骞前去开门,“我可以离开了吗?”
“将军,胡王有请。”
慕容骞就这样从三王子府离开,被胡王召来请他会见的侍从一左一右地跟着,带去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