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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纨绔王爷不容易

两人并肩而行,傅文牵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我视线来回扫过街道两边的店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还是我以前来过的西市吗?半年多前,这里还是店铺林立,游人如梭,如今怎会凋敝至此?店面十铺九空,路上的行人也稀稀落落,倒是多了许多流民沿街乞讨,时不时还会有巡逻的差役三五成群从身边走过。

我叹道:“才半年光景,西市怎么会沦落至此?”

李琰目注着前方,淡淡道:“西市变成如今这般境地,只不过是近两个月来的事情。”

我侧头看向他,他少有地肃着面容,静了一会,接着道:“看到这街边的流民了吗?”

我朝四周快速扫视一眼,朝他点点头,他缓缓又道:“两个多月前,有两个流民深夜闯入商铺行窃,被店主发现,冲突中失手打死了一个流民。当夜有人借着这件事煽动城中流民洗劫了西市的商铺,更有甚者还纵火焚烧房屋,致使数十百姓遇难,最后朝廷派左卫兵马前来□□,流民被杀近千人。自此之后,西市就逐渐成了眼前这副颓败景象。”

“近千人?”我一惊,不禁失声道,“朝廷为何不试着安抚他们?”

李琰侧头望了我一眼,嘴角噙起一丝笑,语气却没什么温度,“若安抚得了,就不会派兵镇压了。”

我冷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流民我见过,不过是些逃难落魄的平民百姓,如果不是走投无路,饿得实在没有法子,怎会去行盗窃这种苟且之事?朝廷若能及时调拨粮食用以救济,妥善安置,他们何至于铤而走险?”

李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微微一笑,我仍有些忿忿不平,盯着他质问道:“我说的话难道很好笑吗?亏你还是大唐的将军。”

面对我的厉声质问,李琰丝毫没有表现得不悦,仍温和地笑着,眼神炯炯直视我的眼睛,我心中不禁暗暗对自己说,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会经常直视别人的眼睛,他要么胸怀坦荡,要么城府极深。

与他用视线相持了一会,我虽觉得自己占理,却仍受不住移开了视线,自顾低头前行。

李琰默默走在我身侧,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子,他忽然说道:“你怎知朝廷没有调拨粮食救济流民?”

我一听,顿了顿身形,转头看着他,他温柔一笑,缓缓接着道:“朝廷早就将府库中除军粮以外的存粮拿出来救济流民了,可那些远远不够,这几年平内乱,攘外患,天灾人祸连年不断,早就将朝廷的家底掏光了,大唐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般风光。”

“连长安府库中的存粮都不够?”我有些将信将疑,随口问道,“这长安城中能有多少流民?”

李琰淡淡一笑,转头望了眼安定门方向,一字字道:“流民十万!”

十万?!我顿时怔在当场,愣了会子神,我干笑两声,道:“不可能,长安城中哪里能容得下十万流民?!”

他见我不太相信,笑着轻叹了口气,转头指了指西边的城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带姑娘上西城墙一观。”说着,便提步向安定门方向行去。

我站在原地远眺了一下西方,撇了撇嘴,心想,流民总不至于都呆在城墙上吧?见他身影渐远,忙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一路边走边说,不自觉间已到了安定门,这儿城门紧闭,拒马架了里三层外三层,守门军士的人数也很多,气氛果然异样。

李琰领着我欲从侧面登上城墙,听人大喝一声:“此处是军事要地,闲人不得靠近,速速离去,否则军法从事!”一名年轻军士从侧旁斜插而出,横刀将我们拦住。

见李琰竟然在一个小卒面前碰了钉子,我有些幸灾乐祸,抿嘴轻笑起来,他听到笑声,转头来看我,我朝他皱了皱鼻子,心想,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看他的相貌气韵确实很难让人将他同武将这个身份联想在一起,今天碰到个愣头青,我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应对!

正等着看他好戏,忽闻头顶一声暴喝:“何人在此喧哗!”

一位军官打扮的人在城墙上探出身子向下张望,那人显然认得李琰,眼光刚瞟到李琰身影,便匆匆快跑着下了城墙,一面双手合拢作揖,一面恭声道:“卑职见过李将军,请赎卑职甲胄在身,不能行礼。”

说完,转头向那位年轻军士斥道:“你小子眼睛长着出气的吗?连左屯卫中郎将都认不得?!”

一直在旁愣神的“愣头青”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声道:“小的有眼无珠,请将军赎罪!”

李琰低头笑看了他一眼,轻抬右手道:“起来吧,尽忠职守,何罪之有。”说完,便不再理会他,自顾与军官寒暄了几句,领着我上了城墙。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我低头缓缓而行,口中喃喃自语,面上虽平静,实则汹涌澎湃,激荡在胸,心痛到不能自已,在城墙上看到的景象久久回荡在脑中,那是何等惊人的画面,登高而望,目力所及尽是流民所搭的简易帐篷,星星点点地连绵数十里。

枯瘦如柴的老者、青黄干瘪的母亲和大头瘦脸的婴儿,横七竖八地在城外躺成一片,凄绝的哭喊声响彻天际,这将是我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场景,不禁心中凄苦难耐,眼中雾气弥漫。

李琰见我情绪不佳,只默默陪在身旁,并不说话。

独自惆怅了一会,心情稍稍有些平复,伸手拭了拭眼眶,转头望着李琰,抱歉地说:“奴婢不明就里,方才言语间多有冲撞,还请将军见谅。”

李琰微微笑着回视我,柔声问:“心情好些了?”

我点点头,略一思索,问:“这么多流民是打哪来的?”

他道:“流民大多是为了逃避战乱从边关而来,其中不乏来大唐逃难的突厥人。”

又是因为战乱,我不禁一声长叹,淡淡地说:“为何大唐和突厥不能和平相处呢?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却苦了各自的百姓。”

李琰听了,顿住身形,我也随他停住脚步,抬头看他,他嘴角含笑,道:“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心善,那我们这些当兵吃饷的岂不是都要失业了?”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肃了肃面容,已然转了话锋,“只可惜,权力于人来说犹如深沼,一旦陷入便无法自拔,只会越陷越深。突厥多年来侵袭大唐边境,向来只为掠财,从不占地,如今却一改往日作风,攻我城池占我土地。颉利可汗胸怀大志,已有了入主中原之心。自太上皇开唐以来,大唐一直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岁岁向突厥进贡,却仍换不来与突厥和平相处。当今皇上,雄才大略,大有吞并八荒一扫宇内之志。欲振兴大唐,灭突厥便是当务之急。”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问道:“难道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李琰淡淡笑道:“法子只有一个。”

我困惑地看着他,他眼中寒光闪烁,斩钉截铁接着道:“吞并突厥,使大唐威加四海!”

我一怔,无奈地低下头,叹道:“依旧是免不了刀兵之祸!”

李琰伸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目注着我的眼睛,柔声说:“大唐与突厥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突厥人向来以狩猎游牧为生,每逢天灾,牛羊必定死伤惨重,若想维持生计就必须劫掠周边国家。中原百姓素以农耕为业,生活相对稳定,自然是突厥的首选目标。突厥一日不灭,边关的百姓就一日不得休养生息。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你这般聪敏,其中道理可能明白?”

我没有回话,只侧回头,默默颔首,心想以战止战的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但想到战乱一起,百姓必定流离失所,凄惨如安定门外的十万流民,心如刀割般疼痛。

静静走了一会,我凝注着李琰道:“你今日之所以带我来西城,就是为了让我亲眼见见那些流民吧?这也正是你至今还留在军中的原因,我说的对吗?”

他淡然笑道:“为百姓,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是其一,至于其二…………”

未等他说完,我便顿住步子,抢先道:“至于其二,那是你私人理由,你不用跟我讲,我也不想听,免得知道你太多秘密,将来被人灭口。”说着,我笑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前行。

正打算与李琰回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个衣衫褴褛,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围着我与李琰乞讨,我细细打量了下眼前这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心想应该是安定门没关前逃进城里的游民,俯下身子向他们问道:“你们的父母呢?”

他们根本不理会我,嘴里只一个劲嚷着“饿”,刚才安定门外的画面又开始在我脑中来回萦绕,我鼻子发涩,眼中有些模糊,忙回身快跑几步从马上解下出门前秋萍给我的干粮袋,将干粮尽数分与了他们。

孩子们似乎还不满足,依旧嚷着要吃的,我无奈地抖了抖已经见底的干粮袋,示意真的已经没有了,这几个孩子这才不太情愿地一哄而散。

我目送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中又悲又悯,突然李琰伸手将我拉过一边,道:“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