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当今的皇上李世民在召见袁天罡时也对其术数之精奇深奥大为赞赏,谓之:“古有严君平,今有袁天罡。”李淳风作为袁天罡的唯一弟子,尽得其师真传,他的预言又怎会是妄言呢!
愁思百转千回萦绕心头,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仍是辗转难眠,我披衣而起,缓步行至桌边,口中不觉干渴,却无意识地为自己倒了杯水,手捧着杯子走到窗边,推窗而望,月色清冷,天空中稀疏暗淡的星光三三两两,似隐若现。
夜风萧萧,时起时停,带动空气中梅香暗浮扑面而来,沁入心脾。我心中空落,深呼吸了一口,低头凝注着手中的茶盅,天边残月倒映在茶水中,风起时,涟漪圈圈,波光粼粼。
“当年腊月半,已觉梅花阑。
不信今春晚,俱来雪里看。
树动悬冰落,枝高出手寒。
早知觅不见,真悔著衣单。”
正低头喃喃咏梅,一曲琴音乍起,我有些诧异,这三更半夜会是谁在弹琴?这旋律甚是耳熟,我定下心神,抬头望着那弯残月,侧耳细品之下,听出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音节流亮,感情热烈奔放而又深挚缠绵,能将此曲演绎到如此境界,这里除了他还能有谁?我含着丝笑,转回桌旁,搁下杯子,寻音而去。
穿过小花园,转过两间屋子,琴声越来越近,人还未到,琴声却突然转哀,已不是《凤求凰》的曲调,幽怨凄凉,似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哀恸。
我蓦地一愣,他心底藏着什么?为何如此伤痛?
我放轻脚步,缓缓走去,李琰身披玄狐裘披风,正背对着我按琴而抚,一个灯笼挂在一旁的竹子上,灯光昏暗,掩映着清冷月光下的婆娑竹影,衬着他的身影格外孤冷。
翩翩佳公子,凛凛威将军,是什么让他的身影如此寂寥,我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亦是凄然。
一曲未罢,李琰已然停了琴声,头未回,只听他道:“夜已深沉,还有伤在身,怎不早些歇着?”
我忙打起精神,向他走去,一面笑道:“今日发生太多事情,有些难以成眠,方才在屋内听到有人弹奏《凤求凰》,所以寻音而来,是否扰了将军的雅兴?”
李琰微微侧头,问:“姑娘不是不通音律吗?怎知道我奏的是《凤求凰》?”
我一笑,道:“小时候娘给我讲过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也弹过这首曲子给我听,我印象颇深。”
我举头望着天边星光两三点,细细回忆起当年娘给我弹琴时的情景,心中有感而发,“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绘形相,托鸿雁,快捎传。”
话音刚落,李琰长身而起,一面回身向我,一面和道:“喜开封,捧写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明眸似星盏,情深意绵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吟罢,笑了笑,“姑娘果然是知音人。”
我仰着头,回忆着与他初见面时的情景,笑道:“世间之事有时候果真奇妙得很,我第一次听你弹琴也是在竹林中,你也同样说我是知音人,那夜的月光也如今夜般清冷,只是你的心境却和那晚不同,后半曲琴声哀怨,似有满腹惆怅,无处抒发,是何曲目?”
李琰微微一笑,手指随意播过琴弦,发出一串轻柔连音,半仰头看着那勾弯月,淡淡道:“你可听过《昭君怨》?”
“《昭君怨》?”我摇摇头,“颂的可是王昭君?”
他微一颔首,慢声道:“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巍峨,河水湍湍,父兮母兮,道阻悠长,鸣呼唤哉,忧心恻伤。”
我叹道:“王昭君和亲匈奴,传闻她在匈奴期间,参与政事,多次劝说单于应明廷纲,清君侧,修明法度,多行善政,举贤授能,奖励功臣,以得民心,取汉室之优,补匈奴之短。一介弱质女流却使汉朝和匈奴和睦相处了六十年,真乃旷世奇女子。”
我话刚出口,忽听他冷哼一声,冷冷道:“和亲政策的成功,不正凸显了男人的无能吗?国家的和平居然要用自己的女人来换,这还算什么天朝上国!”
他脸色阴沉,眼眸中幽暗难辨,我惊愕得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我平日里认识的那个人吗?他的语气冰冷得如一把寒铁利刃,直直地插在我心头,心痛间寒意溢满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下意识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外衣,低头默然,一时气氛很是异样。
静了一会,李琰缓步走到我的面前,我心中难受,只低头盯着他的脚面,他解下玄狐裘披风,为我轻轻披上,柔声道:“方才语气有些重,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轻握起我受伤的手,问:“擦过药了?可还记着花姑姑的嘱咐?”
我略作迟疑,忙将手抽回,
他眼中掠过一丝困惑,默看着我,气氛有些尴尬。
我想找个话题打岔,视线扫过左右,瞥见石桌上酒坛,强自笑了笑,没话找话地问:“你也饮酒?”
他也转头看了眼酒坛,笑道:“我可从未说过我不饮酒,酒可解忧,但也会使人神昏意乱,让身体的感官和灵性受损,所以平常饮得很少。”
我自嘲地一笑,点点头,“今日饮酒可是为了借酒浇愁?”
他一笑,回身几步,坐在石凳上,道:“今日是壮行酒。”
“为何是壮行酒?”我问道。
他笑点了下头,没有回答,朝他身旁的石凳轻一扬手,道:“姑娘可有兴致陪在下喝一杯?”
提到饮酒,我忽然想到客房还剩着大半囊的葡萄酒,遂与他说道:“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说完,匆忙快跑回房间,待我取了葡萄酒回到竹林时,李琰已拿着酒坛自顾在饮了。
我侧身坐到他身旁,将酒囊递到他眼前,“可愿试试我酿的酒?”
他微微笑着,看了看我,又看看酒囊,轻轻接过去拔下塞子,凑近鼻端闻了闻,笑吟道:“竹叶连糟翠,蒲萄带曲红。相逢不令尽,别后为谁空。”吟罢,喝了一口。
我双手捧起酒坛,与他一碰,“今日借你的酒,我要谢谢你。”
他笑望着我,“谢我什么?”
我道:“谢你一直对我的照顾,还有我阿爸的事,谢谢你通融,安排我与阿爸见面。”言罢,我仰着脖子喝了一口。
他也喝了一口,半仰着脸看了会月亮,淡淡道:“你不用特意谢我,我从令尊那里得了西域良马的路子,这不过是笔交易。”
我叹道:“你是否事无巨细都要算得如此清楚?”他一笑未语。
我又道:“那我谢你今日在流民手中救我脱险。”一面又欲敬他。
他听我如此说,并不与我相碰,只笑着摇了摇头,嘴微张,似有话说,还未及说出,我便朝他瞪了一眼,抢先道:“你是不是要说,今日之事皆由你而起,若你不带我去西城,就不会遇险,所以也就不必谢你?”
他嘴边含笑,静看了我一会,道:“你如今也是能掐会算了。”
我别过头看向别处,笑嗔道:“你当我是真的要谢你么,我不过是找个借口,骗你的酒喝罢了。”
他举起酒囊与我碰了一下,笑道:“既如此,今日只管痛快畅饮,一醉方休,否则下次再饮不知是何日了。”
不知是何日?我一怔,转回头来看着他,心想,也对,回了飞骑营,应该很难再有这样无拘无束地对饮机会了,想到这儿,我点头一笑,“今日不醉不归!”端起酒坛灌了一大口。
两人一面笑谈,一面相碰而饮,我心中愁伤,面上却仍强颜欢笑,有话没话地找理由灌自己喝酒,李琰则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我,时不时地举囊慢饮。
有心想灌醉自己,自然醉得特别快,喝了不大一会子,已有了几分酒意,我撑着头趴在石桌上,静看着李琰,不知为何,此时他眼角也带着几丝愁绪。
看着看着,觉得眼框温热,心中暗叹,酒入愁肠愁更愁,忙别过头去,趁他不注意,抹干了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