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敢当眉飞色舞,仿佛身临其境般,越说越起劲。我转头打量着贺逻鶻,他面色凝重,一手撑在桌上紧握成拳,心中暗想,他毕竟是突厥人,对于突厥铁骑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情。
精锐的骑兵向来是突厥民族的荣耀,想当初,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快如风、疾如电、猛如虎,令敌人闻风丧胆,如今却因国内时局动荡,人心惶惶,兵无战心,其战斗力已大为减弱,不复当年之勇,甚至被一个小厮形容成了丧家之犬,这是心高气傲的贺逻鶻难以接受的。
我虽不觉得赵敢当在夸大说辞,但为了顾全贺逻鶻的面子,还是将赵敢当打断,向他使了个眼色,微侧头指了指贺逻鶻,又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赵敢当面色一怔,瞅了下贺逻鶻,忙收了言语。
我道:“长话短说,朔方是如何被攻下的?”
他点点头,回道:“梁师都的堂兄弟梁洛仁见唐军压境,突厥顾头不顾尾,不能为援,便联络了几位大将,在夜里突袭了梁师都的寝宫,将其杀死,然后献朔方城降了大唐。”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贺逻鶻,忽然问道:“有没有颉利主力部队的消息?”
赵敢当微一愣神,忙恭声回道:“听传令军士说,突厥的主力本来一直围着突利可汗的牙帐,听说梁师都兵败身亡后,已经向五原方向撤兵了。”
贺逻鶻这才缓和了脸色,转头望着我,原本昏暗的眼眸中逐渐明朗起来,朗声笑道:“一切果如姑娘所料,如今父汗之围已解,在下得火速赶回去与父汗商议往后的对策,就此别过!”说罢,起身向我一拱手,便大步着匆匆离去。
我与赵敢当静静看着贺逻鶻离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界外。我坐回椅子上,轻舒口气,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转眼目注着桌上的书,颇有些心灰意冷地随口问道:“还是没有李将军的消息吗?”
赵敢当默默地摇了摇头。
自义安王李孝常起兵叛乱,李琰领兵赴利州平叛已五月有余,却一直没有前线的战报传回,虽几次托林牧监打探,却仍旧是杳无音信。
这些日子,我面上虽装着若无其事,整日里看书品茗,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心却是一直悬着,反复受着煎熬。
见我有些发怔,赵敢当往我跟前稍凑近了些,轻声唤道:“姐姐!你没事吧?”
我回了神,朝他挤了个笑容,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先回去吧,出来久了,小心受责罚。”
赵敢当应了声“哦”,转身向外而行,走至帐门口,他顿下身形,回头看了我一眼,略迟疑了下,又回身几步至我跟前,抑着声音道:“刚才我在牧监府与传令军士攀谈时,无意中瞥到一眼皇上的册封诏令。”
我一惊,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起身走到帐门口,略一张望,见四下无人,回身将赵敢当拉过一旁,也压着声音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些可以打听,有些却是沾不得边儿的。偷看皇上的诏令,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赵敢当脸色煞白,嘟囔道:“我也是瞟到诏令上有李将军的名字,才留心多看了几眼。”
“你说什么?”我心头一颤,也顾不得许多,伸手紧抓着赵敢当的肩膀,低喝道,“诏令上怎么说的?”
许是难得见我声严厉色,赵敢当吓了一大跳,忘了回话,只是傻愣地看着我。
我又急声催促道:“快些说呀!”
他忙缓了缓神,蹙眉回道:“前面的我没看清,只知道诏令的大概意思是,梁洛仁深明大义,献朔方城有功,封左骁卫将军,晋柴绍为左卫大将军,薛万钧为左屯卫将军,薛万彻为右屯卫大将军,加封李琰为云麾将军。”
我听罢,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安然无恙。
想到这儿,我松开手,闭着眼睛长舒了口气,身子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加封李琰为云麾将军”这句话如一颗定心丸,让我悬着许久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些。
赵敢当见我表情异样,又是叹气又是流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急声问:“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我睁开眼睛,拭了脸上的泪水,大力地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没事,你先回吧。”
说着,轻推着他向门口走去,赵敢当看我一会哭,一会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带忧色,一步三回头地离帐而去。
在隋末群雄中,就数梁师都历年最久,与大唐相持十余年,但时势使然,仍落了个兵败身亡的下场。
皇上此次出兵,不仅消灭了盘踞在朔方的梁师都,柴绍还击败了前来救援的突厥援军,可以说是皇上登基以来取得的最有成果的一役,为激励全国的士气,皇上特意将此捷报通传全国,并大封了功臣。
休息日的午后,正在寝所闲坐翻书,眼睛虽目注着书页,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中想着皇上的册封诏令,心里细细琢磨,皇上加封李琰为云麾将军,显然是利州之役大捷了,但为何没有捷报通传呢?不仅如此,数月间竟然没有一丁半点的前线战报传回,着实让人费解。
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推开,梦瑶袅娜而入,我不禁一愣,忙起身问:“姐姐不是借调在中军帐当值么?怎么回来了?”
梦瑶掏出手绢擦了擦汗,一面莞尔笑道:“张冲来了,正与雨晴说话,眼下营中训练吃紧,他难得能与雨晴聊上几句,若是我在,他们说话不自在。正好中军帐也没什么事情,我向林牧监告了半天假,回来陪你说说话。”
我暖暖一笑,转身倒了杯茶递给她,她笑着接过,捧在手中,缓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梦瑶顺手拿起桌上的书看了一眼,打趣道:“这半年多来,妹妹几乎把李将军帐中的书都看了一遍,难不成想将来出了马场去考科举?”
我坐到梦瑶身旁,轻挽她胳膊,笑嗔道:“姐姐莫要打趣我,我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姐姐读的书绝不比我的少。”
她笑着放下书,端茶轻呷了一口。“哦,对了!”她好像想起什么,搁下茶盅,对我道,“今天早上,林牧监跟我提起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