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游静静盯了我半晌,神色漠然地说:“你为同伴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本官钦佩。但你方才说本官罔顾法纪、草菅人命?!又将此事牵扯至皇上?!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说话,本官便可治你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你难道不怕死吗?”
我垂首道:“奴婢怕死,打小就怕,而且怕得很!方才开口之前仍心怀畏惧。”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做?”
我嘴角勾起一丝淡笑,喃喃道:“‘文死谏,武死战’,明知是死为何还要去做?只因为有些事情不得不做、非做不可!”
我闭上眼睛,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缓缓道:“如今奴婢言已尽,要如何处罚奴婢,悉听尊便。”
语声方尽,雨晴也上前与我并排而跪,向陆少游磕头道:“请陆少卿将奴婢一同治罪!”
帐中死一般沉寂,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沉稳平缓,开口之前确有惊惧,但此时只剩坦然于胸。我做了我该做之事,心中无悔。
沉默了良久,听陆少游意味深长地一声长叹,“真乃刚烈女子,纤纤红颜胜过世间无数须眉!”
他低着头略作思量,又问:“听姑娘言下之意,是认为柳梦瑶无罪?”
闻言,我心中一松,看来这把是赌对了,不过接下去回话才更要谨慎,此时若露出私心,我方才那番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的话就会瞬间变得苍白无力,甚至让人觉得虚伪。
我脑中念头迅速转过,恭声道:“柳梦瑶有罪无罪,奴婢不敢妄言,只求一个公正审判的机会!”
陆少游疑惑地“哦”了一声,道:“依姑娘之见,何谓公正审判的机会?”
我低头想了想,道:“请恕奴婢斗胆,大唐律法规定,凡重大疑难案件,应由刑部、御史台会同大理寺三司会审!”一面说,我一面心中暗想,梦瑶的案子涉及通敌叛国,完全满足三司会审的条件,平日里三司互不隶属,又相互制约,各自的主官又都是忠直之臣,这样就不怕有人从中作梗,最重要的原因是三司会审程序繁复,过程冗长,可以拖延时间,以便为梦瑶查找证据脱罪。
陆少游微微一笑,淡淡道:“看来姑娘懂的还真不少,可姑娘凭什么认为本官一定会给柳梦瑶这个机会?”
听了他的话,心中忽又着急起来,他说得不错!是否将梦瑶的案子提请三司会审岂是我能说了算的?
前思后想,所有招数都已使尽,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记得陆少卿曾对戴德桂说,‘大理寺向来执法如山,持正不阿,清廉自守。’此话在场诸位皆有耳闻,陆少卿乃是正直君子,应该不会虚言吧!”
陆少游怔了半晌,忽地展颜笑道:“姑娘这一军将得好!本官话已出口,自然不能辱没了大理寺公正无私的名声。三司会审的要求确也合情合理,本官回去后便与大理寺卿商议,将柳梦瑶一案提请三司会审。”
我与雨晴闻言,皆是大喜过望,高兴地紧紧握了握手,忙向着陆少游“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陆少卿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陆少游抬手让我们起身,动容道:“姑娘的才智、胆色令本官相当钦佩,只是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你可知道,越级申诉事先便要受二十棍刑,你一弱质女流如何受得了!”
我忙俯身道:“奴婢已说过,任何处罚奴婢都心甘情愿领受。”
陆少游微微摇头,惭愧道:“姑娘所言句句在理,本官心中亦是有愧,倘若再处罚于你,日后恐怕就没人敢跟本官说真话了!”
我心中大石这才完全落地,暗暗舒了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掌心湿湿腻腻,早已被冷汗浸透。
我与雨晴端直身子,正欲退至一旁,一名军士快跑而入,凑在傅文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一面又从怀中掏出几页纸交给傅文,傅文面上一阵青白,挥手将军士打发了。
李琰问:“何事?”
傅文瞥了我两眼,眼神中似乎很是为难,沉吟了会,上前回道:“梦瑶姑娘服毒自尽了!”
李琰默默点了点头,其余众人都面带震惊之色望着傅文,雨晴早已嚎啕大哭起来,在张冲的搀扶下,出了营帐。
我脑中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耳中所闻,盯着傅文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傅文将头低低垂下,又重复一遍道:“刚刚军士来报,梦瑶姑娘服毒自尽了!”
我如雷击顶,眼泪不自觉间已流满了面靥,剧痛和窒息感直入心底,只觉一阵眩晕,脚下无力站稳,侯承远连忙从身后扶住我,搀着我坐到椅子上。
傅文将刚才军士交给他的几页纸递给李琰,李琰展开览了几眼,表情淡淡地说:“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他看过之后,将纸递给了陆少游,又道:“有了柳梦瑶的供状,可以就此结案了,请陆少卿验明柳梦瑶尸身后,将供状带回大理寺销案吧。”
供状!?我心中暗暗吼道,不可能!梦瑶姐不可能是突厥的奸细!绝不可能!
陆少游蹙眉看着手中的供词,也一脸震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梦瑶怎么会突然服毒自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