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挂着两盏大灯,随着船只的起伏微微摇摆,投下的光也跟着摇摆,灯下的苏幼仪穿着一件月白色绣忍冬花的褙子,乌黑的发髻还是往常一般梳着垂挂髻,安静坐在那里,像是一朵静谧的花。
即便是这会兵荒马乱,众人人心惶惶,苏幼仪也不想传出什么不好言语,她叫人去请廖成贤作陪。
李广荣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廖成贤微微挑眉,说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客气:“听说姑娘在这里照看钱太太,所以过来看看。”
苏幼仪自然听得出这不过是两句客套话,她便也从善如流的道:“伯母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一时想不开,慢慢的后头也就好了,李大人不必挂怀。”
这话说的李广荣有些不自在,说到底他跟钱太太又没有什么交情,有什么可挂怀的?这样子说着话,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虚伪,跟自己往常的作风十分不符,微微一顿,干脆开口直接道:“今日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苏幼仪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她自己身边也是一堆的事情,哪里有时间去管别人?可是想到李广荣曾经的相助,想着若是真能助了李广荣,往后若真到了绝境,或许能用着一星半点的恩情救命,话到了嘴边硬生生的转了个弯,笑着道:“李大人太客气了,别说李大人之前就于我有恩,便是没有,李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有事,我也定会鞠躬尽瘁。”
苏幼仪的笑容真挚又温暖,这样子的话说出来竟然叫李广荣觉得十分熨帖好感倍增,他扬起眉毛笑的越发的热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叫你给我大哥看个病。”
李广荣的大哥,齐睿?
廖成贤错后一步站在苏幼仪身边低声道:“齐大人那样的人物身边什么样的名医没有,你这样贸然前去,万一…..”
苏幼仪知道他是好意,若是她寻常的时候也不想管这样的事情,可是出了钱家的事情,又想着杭州时候齐睿为了百姓的义无反顾,贼寇对齐睿闻风丧胆的逃窜,心里忽然就生出了敬重之意,她即便不能为了天下做什么大事,可若是能帮到齐睿,或许就间接的救了一个人。
“我知道,我也说了自己医术不精,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可是想来若不是万不得已,齐大人那里也不会来请我,我就去看看,若是能尽些绵薄之力也好,若是不能也没有什么损失。”
廖成贤却也跟苏幼仪想到了一起,只能点头,跟着她一起。
李广荣走在前头听的清楚,他当然没有料到苏幼仪答应的那样爽快,他话音一落,就应了是。
若是别人他会觉得这人是要攀附权贵,但看着苏幼仪白瓷一边细腻的面容,他却觉得苏幼仪心地善良。
人果然都是视觉动物。
丫头汐月迎了出来,不卑不亢面带笑容,苏幼仪看着汐月的目光,却微微觉得有些不自在,进的里头,只觉得地面光可鉴人,屋子里陈设简单,却又干净的一尘不染,似乎每一个物件都有该放的地方,每一个物件都有因有果,这样一看,便知道主人是个十分自律又有规矩原则的人物。
苏幼仪目不斜视,见齐睿端坐在里间的贵妃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腿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越发显得自律又严谨。
谁休息的时候还坐的这样笔直?
苏幼仪上前见了礼,李广荣在旁边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苏姑娘跟着钱太太修习医术,已然小有成就,所以请了过来替大哥看诊。”
齐睿清冷的目光淡淡的略过了李广荣落在了苏幼仪的身上,那墨色的发髻上只点着一根粉白折枝梅花发簪,落在发间仿佛一片轻盈的花瓣,却叫人想到了梅花的香气,灿若星辰的眼眸此刻却宁静又清澈,叫人想到了山间的清泉,齐睿淡淡颔首,上位者的威严和尊贵不自觉的流露了出来,苏幼仪却恍然未闻。
“小女子谈不上什么医术,但齐大人有命,自然要拼力一试,若是不能帮到齐大人,还请齐大人勿怪。”
齐睿是战场上出来的人,身上自有一股萧杀之气,寻常的人看见都不自觉紧张,苏幼仪小小年纪在齐睿跟前却能对答如流,连齐睿自己也高看了苏幼仪两眼,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姑娘请坐。”
苏幼仪却不能多耽搁,钱太太那里还等着她。
她笑着道:“我还是先替大人看诊,要是无能为力,也不耽搁大人的要事。”
李广荣忙道:“说的是,说的是。”
汐月端了铜盆上来侍候苏幼仪净了手,屋子里的人,除过齐睿本人,李广荣破石汐月还有廖成贤都齐齐看了过来,瞧着苏幼仪纤细白嫩的手微微抬起,就仿佛有什么千金不换的金贵东西抬了起来,不知道下一秒要落在什么地方,屋子里的空气都跟着一滞,不明所以的廖成贤越发觉得紧张,生怕苏幼仪这里出了什么差错。
苏幼仪到恍然未觉,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
齐睿的手腕没有多余的一丝肉,即便是看着也叫人觉得充满了力量,她微微思索,手指搭在了脉搏上。
触手所及,冰凉的肌肤下,几乎是蓬勃而出的力量,仿佛藏着千军万马。
李广荣破石和汐月的目光也跟着重重的落了下去,然后又着急的抬头去看,齐睿的面容棱角分明,微垂下来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没有丝毫的异样。
三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齐齐向后仰了仰。
即使是这微小的动作,却也叫敏锐的廖成贤觉察到了,只觉得万分煎熬。
李广荣却在兴奋的搓手,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不得不跟廖成贤去说话,语调又快又轻:“原本身边是跟着一个太医的,只是昨儿夜里受了伤,今天一时犯了旧疾,又不知去哪里请个好大夫,只能先叫苏姑娘过来瞧瞧。”
廖成贤一双眼注视着苏幼仪,答的有些漫不经心:“能为齐大人看诊,是,是苏姑娘的荣幸。”
他本来想称呼一声,苏姨妈,可是到底没说的出口。
李广荣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异样,只顾着高兴,即便苏幼仪没有办法,但是她再一次证实了她的特殊性和独一无二。
汐月一双眼却探索一般在廖成贤的脸上转了一圈。
齐睿微微闭上了眼,可是手腕上那两根轻柔细腻的手指所带来的的震撼比千军万马杀到还要巨大,一霎时从小到大那些叫他难堪尴尬到冷漠坚硬走马观花一般过了一遍,叫他胸口涨满了陌生的情绪。
他本以为二十多载有些事情早已经习惯了,可原来…..
小片刻的时间齐睿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抬眸去看,一片幽深,语气平缓又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温和和客气:“姑娘有何高见。”位高权重这样的态度,难免又让人多了几分尊敬。
苏幼仪越发的温柔细致,白梨花一般细腻的面庞一双眼却透着几许迟疑。
齐睿缓和道:“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苏幼仪迟疑道:“大人这几日可是吃过什么不大得当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