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的香山别苑依着地势而建,满园奇珍异草花鸟走兽,隔绝了夏日的烦热,简直犹如人间仙境,一直往里头去,湖中荷花盛开,遮天蔽日绵延不绝,十分好看,应的上赏荷宴这三个字,然而苏幼仪却被岸边大片的合欢树林所吸引。
正是合欢花争相开放的季节,满树绿叶红花,翠碧摇曳,有似含羞的少女绽开的红唇,又如腼腆的少女羞出的红晕,似幻影轻纱,如侍女纤指,幽幽飘散着淡淡的香气,一夕天地间笼罩着一层绯红的烟霞。
苏幼仪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致,一时看的有些痴了,呆呆的站在那里。
身边是三五成群经过的贵女们,往树林下铺设的宴席去,都在那里赞叹:“好新颖的法子,在树下设的两排桌几,上头又有各色瓜果吃食,由着自己挑选,有野趣,又雅致,还爽快!”
大家都点头称是。
贵公子们也在同一个场地,中间象征性的隔着一扇小巧可怜的屏风,大家从这边到那边,这个屏风便成了摆设。
连男女都不清晰的限定,可见今日的宴席确实新颖别致。
也因为此,众人眼底里都有几丝往常没有兴奋和跃跃欲试。
苏幼仪跟叶永珍宋佩蓉一起过来的,叶永珍早不知去了那里,苏幼仪寻了个安静些的角落,捡了一张凳子在合欢树下坐下,宋佩蓉不远不近的看了她一眼,淡漠的转了身。
反正彼此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如今连样子也懒得做。
因为园子地势高,花木繁多的缘故,所以格外凉爽,苏幼仪坐在那里一面赏景,一面瞧着众人穿梭游玩。
听得有好几个贵女道:“那里!快看!那边陪着丹江公主的就是齐睿!”
那声音里隐隐压着兴奋。
就像是那日在沈家时候所有的贵女一样,对齐睿总有一种崇拜的向往,即便知道自己高攀不起,可也会忍不住追逐。
苏幼仪轻摇着团扇,淡笑着看着,一时间竟然有种高台看戏的优越和从容感。
她今日打扮的寻常,低眉顺目的坐在那里,自觉在这些花团锦簇的贵女中并不显眼。
然而齐睿站在那边的高地上,正在跟身边的秦王说着什么话,微微回头侧目,这边的贵女们都屏息凝神起来,有人道:“他在看咱们这边!”
“他在看我?!”
大家都轻笑起来。
“别做梦了,齐大人怎么会看咱们?你看看他,可是从来不跟身边的人亲近的,这般年纪也没有成亲,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他要是愿意,身边还不知道要多少人的。”
原来齐睿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他都二十多岁了呀,没有成亲没有服侍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可惜的是齐大人身子不好,不是个长命的…..”
众人便又齐齐的哀叹。
苏幼仪也微微叹息了一声。
齐睿的角度看。
苏幼仪今日梳着随云髻,髻上簪着一只水晶流苏,鬓边压着两朵浅蓝色的绒花,耳畔坠着水晶耳坠,上身穿着水色交领短袄下头系着十二幅青藤色绣缠枝荷花马面裙。
在旁边一众穿金戴银满头珠翠的贵女们脱颖而出,清新的仿佛是出水的芙蓉,娇嫩的像是合欢花上的一滴露珠,碰一下就会散了。
手里拿着一柄团扇压在胸前,微微侧着脸,海棠般娇嫩的唇瓣微一勾,露出个浅淡又闲散的笑容。
这样秀丽无双的景致却都靠了后,成了底色,上头只有苏幼仪这样一幅浓墨重彩的人物工笔画。
齐睿微闭了闭眼。
听说因为秦子明定了别人,苏幼仪还伤心了好几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异样。
丹江公主站在旁边道:“要不咱们去划船吧。”
齐睿淡淡道:“且等一等。”
他转过了身,迈步向前走去。
不自觉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了他。
他乌黑的发一半在头顶用玉冠竖起,一半流水般倾泻而下,缎子一般铺在身后,白玉无瑕的面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眼,像是千年的寒潭,又像是万年瑰丽的宝石,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白色的广袖长袍腰间束着玉带,越显得长身玉立,贵气无双,漫步而来就像是踏着祥云的仙人,缓缓的,一点点的穿过了人世的繁华,越过山川的锦绣,就这样,毫无征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站在了人群后,苏幼仪的面前。
苏幼仪握紧了手里的团扇,不得不仰头去看齐睿。
对上了他浩瀚的眼,像是一下子就被吸了进去,不得不向后退了退。
连这园子里所有的复杂的目光都顾不上了。
他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眼底类好像闪着明亮的星,温和又优雅的,徐徐的跟她说话:“阿幼,坐在这里无聊,去划船吧。”
苏幼仪仿佛听到了无数崩断的声音,一刹那间觉得铺天盖地的嫉妒憎恨羡慕惊讶汹涌而来,差点将她溺死其中。
她大抵是在做梦。
齐睿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越过的所有人来跟她说话?
齐睿怎么会叫她阿幼?
齐睿怎么会叫她一起去划船?
她一定是在做梦!
苏幼仪惊骇的向后退了两步,茫然的转头去看,此刻这园子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她,那满目的惊骇,也并不比苏幼仪少。
齐睿微一垂眸,似乎并不是很满意苏幼仪的表现。
一个没见过几次的人而已,苏幼仪都能那样伤心。
他微微皱眉抬手。
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了苏幼仪的手腕上,一把抓住了苏幼仪的手,淡淡的道:“过去吧。”
苏幼仪就如同一个提线人偶,木然的由着齐睿拉着,又一次越过了千山万水,经历了所有人目光的洗礼。
李广荣手里的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的,嘴巴大的能塞进一颗鸭蛋。
他茫然看向了秦王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到底心态能好一些,先回过了神,啧啧道:“吃醋使人丧失理智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大家怎么停下了,快!玩起来!不要浪费光阴!”
就好像是又一次被按了启动键,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动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只有自己心中知道,刚刚的那小片刻,在整个京城将要掀起怎样的风浪,在那些贵女的心中有掀起了怎样的风浪。
苏幼仪也总算恢复了往常的仪态,站在齐睿的身边看,见对面站着两位公主一位王爷,两位世子还有公主之子李广荣。
这可是她从来都高攀不起的顶级贵圈。
她下意识的拉住了齐睿的袍子。
齐睿微微侧目,她的手白皙小巧,像一截脆生生的白藕,在他的白袍子上也清晰分明。他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整个人一下子看上去和颜悦色,如沐春风。
慕容建成笑向着苏幼仪道:“亏得苏妹妹来了,有些人的脸黑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放晴了!”
齐睿心情一好,他们这一圈人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苏幼仪忙向众人行礼。
齐睿却扶了一把苏幼仪,微微低着头向她道:“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
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少女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