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现之因为还要去王府探视父母,和刘怅略饮了几杯酒后,便要告辞。
刘怅也没送现之,只让他自己一人出府去了。他今夜心绪不宁,又孤酒入愁肠,已是昏昏沉沉,百种愤懑愁绪,都郁结于心。
他一个人寂然回屋后,也不点灯,只在黑暗中独坐案前良久。屋外月色静静洒入他屋中,与黑暗交融,印得他的身影也半明半暗。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夜色渐深,他才恍惚回神。
他浑浑噩噩,正准备取下脸上戴着的黑银面具时,窗棂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这声音虽然比曾经略变了些,他却立刻就认了出来。
他心中尚在思考窗外若是自己想的那人,自己到底该见还是不见,身子却已经冲至窗边,掌风急急地挥出去,将窗棂推得大开。他用手在窗棂上只略轻轻一撑,便一跃出了窗外。
只见窗外月凉如水,繁星似洒,满地清辉。朗朗月光之下,唯有院角那颗老树疏密相间的树影印在青砖之上,被微风吹得轻轻摇动,又哪有什么人在?
刘怅跃出窗来时,心中原来突突乱跳,现在一颗心又沉入了谷底,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遗憾。这样一惊一失望之后,忍不住低低冷笑出声,怪自己愚不可及。
如今是春日夜里,院中多有鸟啼虫鸣。自己酒后昏沉,误听成那人的声音不说,还竟然就这样急急地跃出窗来,简直滑稽至极。
而这几年来,这样的狂喜,失望,也不知道已经上演了几次。
夜风微暖,刘怅却心底一片冰凉。他抿着嘴靠在青砖墙上,静静地看了一阵地上的树影与自己的影子印在一起。半晌,才准备转身回屋。
哪知他刚一转身,身后树上就有一道清凌凌如秋山凉泉的少女声音响了起来。那少女声音果然含着笑,带着两分调皮戏谑,道,“务久,几年不见,你怎么连脸都不爱露了!”
刘怅听见这一句话,如遭雷击,一时定在那里。他在欢喜兼之大惊之下,生恐自己是醉了,又或者是在梦中,竟然不敢转身去看。
那少女声音便又带着笑道,“务久,可不许装不认识我!”
刘怅心中咬牙切齿,暗道,你倒敢倒打一耙。他心中虽然愤愤,却如中了神仙符咒一般,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向那颗老树上看去。
月色如洗,树影婆娑。葳蕤繁叶之中,一名雪肤明眸的少女探出头来。原来她方才在那老树虬枝上悄悄趴着,又躲在树影之后,这才骗过了酒后昏沉的刘怅。
这少女此时居高向下笑看着刘怅,双眸比天上繁星还要闪烁灵动,皮肤比月色还要洁白,一头如瀑般的黑发披在肩上,只有几缕碎发从耳边散落下来,被微风轻轻吹起。正是三年前凭空消失不见的王璞之。
这不是梦。刘怅心里知道。几年来,他从来不做如此美梦,因为生怕醒来后失望。既知不是梦,他乍见故人,心里说不上是狂喜,愤怒,疑惑,还是惊讶,胸腔内心跳如鼓,简直要跳出来。他张了张嘴欲待说些话出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璞之见他这样,就一跃从树上而下,轻轻盈盈地落在刘怅面前。刘怅下意识地要上前去伸手扶她,但手刚伸到一半,又想起些事来,咬着牙又把手收回去。
璞之却没看见他这一套别扭的动作,只笑着逗他,“务久,这么多年不见,你该不会又变回个小哑巴了吧?“
刘怅气结,心里千百种想法挤到一处,终于张口恶狠狠道,“王璞之,你别以为我不敢…”
这话的后半句,刘怅却说不出来。他不敢什么呢?不敢治她?或者不敢不搭理她?这两种,他确实都不敢。
这可恨的王璞之三年前凭空消失,从此再也没与自己相见,两人定下的约定也自然被她弃如敝履。刘怅恨极了她不告而别,早在心中想好了各种惩戒报复之法。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惩戒报复之法也变得越来越狠毒,他自信随便一种都能让她刻骨铭心,悔不当初。但如今她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却发现自己心中想过千百遍要说的威胁气恼之语,压根就说不出口。
璞之果然丝毫不怕,反而向前半步,微微一踮脚,抬着脸凑到刘怅面前,笑道,“不敢什么?你总是不把吓人的话说完,叫人怎么怕你?”
他二人此时隔着还不足一臂之远。刘怅低头看着她,只见她明眸闪烁,睫长如蝶翼,含着笑盯着自己。她嘴角边那一点小小的痣,让她的笑容更添了点调皮灵气。记忆中的少女,如今纤细修长,秾纤合度。巴掌大的脸蛋如同一片小小莲瓣似地,但早没了稚气,神采动人。
她怎么比自己心里每天每晚的想象中还要活色生香?难道蓬莱那地方就真这么好?刘怅突然心内又是一阵气恼,鬼使神差,猛然伸手将她一只纤细雪白的手腕紧紧扣住。果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