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似一幅红色渐变的软缎,红而不火,艳而不辣;又似一位韶华已逝的老妪,温吞和暖,余韵犹存。
苏东春坐在造船厂的一处废弃的船坞上,端着钓竿,不急不躁地等待着,几条海鱼在反复试探钓钩上的饵料,一舔又一舔,始终不肯张口吞噬。
整个下午,他都端坐在这里,钓鱼看海想心事。年轻时打打杀杀的镜头一次又一次浮现,战友们前赴后继的背影时时在记忆中闪现,从一位士兵成长为一位高级将领,他踏尸过万,九死一生;从一位高级将领归隐为一位普通农夫,他毅然决然,毫不犹豫。他一生只流过两次泪,一次是儿子过世,一次是孙子过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差点击垮他,幸好,他还有一位宝贝曾孙女。
“太爷爷,我回来了!”宝贝曾孙女的声音又大又脆。
“青青,声音小点,别把鱼吓跑了。”他小声提醒她。
苏青青两腿一盘,坐到了他的身边:“太爷爷。我来端鱼竿吧!”
苏东春把鱼竿交给了苏青青,起身松了松筋骨,双眼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鱼钩处海鱼的动静。
苏青青调皮地抖动着饵料,鱼嘴跟着饵料移动,显得有点急不可耐。
苏青青突然提了提鱼竿,鱼儿的嘴跟着往上够,鱼竿猛然提到半空,一条来不及躲闪的大鱼被鱼钩钓住了嘴棱,快速挣扎着,谁知越挣扎钩得越紧,在已经被甩上岸的钓钩上,大鱼在地上拼命蹦跳。
苏青青捧起大鱼,凑到装鱼的网篓边,苏东春过来打开网篓口:“青青,你一来就钓了条大的,真厉害!”
苏青青把活蹦乱跳的大鱼扔进网篓,伸头朝里面看了看,快活得惊叫:“太爷爷,您钓这么多了啊!网篓都快满了。”
看看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苏东春盖上网篓口,拾起鱼竿,理好鱼钩,笑眯眯地说:“回去吧,今天收获不错。”
苏青青背起重重的鱼篓,一蹦一跳地跟着曾祖父往家走。从小到大,家境贫困的她吃得最多的就是鱼。每天,曾祖父一有空就去钓鱼,各种各样的鱼,在奶奶的手下变成各种各样的美味:蒸鱼、红烧鱼、水煮鱼、炸鱼、鱼丸、鱼汤……,吃鱼长大的苏青青有一颗擅长读书的脑袋,从小到大,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他们家的门楣担当。
“太爷爷,今天我做了一个大单子,几千万的单子。”路上,苏青青得意地向曾祖父汇报。
看着背着鱼篓的曾孙女,苏东春特别开心,又有些心酸,他本可以高官厚禄,让孩子们生活在蜜罐里,却选择隐姓埋名在市井之中,让后辈们吃苦受累,在艰难里体验着生活的不易。幸运的是,无论是过世的儿子孙子还是面前的曾孙女,孩子们都很懂事很乐观很独立。这不正是他当年回归乡里的初衷吗?
“青青,这是你开的第一笔单子吧?要不要庆祝一下?”
“不用。等我拿到提成,我请太爷爷喝茅台。”苏青青蹦了蹦,把肩头往下滑的鱼篓往上促了促。
茅台是苏东春的最爱,在一辈子屈指可数的醉酒里,苏青青拿到东南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次,他醉得最厉害,喝了整整一瓶茅台的他醉了一天一夜,高兴啊,心酸啊,感慨啊……,借着酒,他抒发了交集的百感。
路上不断遇到熟人,不断打招呼。大家都知道老人是垂钓高手,从六七十岁到八九十岁,从大家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苏青青,我帮你背吧?”黄广奇拿着一只篮球从后面赶了上来,同时非常有礼貌地跟苏东春打招呼,“太爷爷好。”
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眉眼俊气的年轻人是苏东春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喜欢小伙子的热情直爽:“广奇,打过球啦?”
“没呢!等会开始。”黄广奇不顾苏青青反对,把篮球往她手中一塞,硬抢着从她肩头取下鱼篓挂到自己的肩上,“太爷爷,您老人家一出山,海里的鱼就要少不少啊。”
苏东春爽朗大笑:“广奇说得不错。”
“青青,今天还跑步吗?”
“不跑了。”
“又不减肥了?你做事没有恒心啊!”
“换运动方式了。我要去健身会所减肥了。”
“哪家会所?我送你去?”
“健雅。不用你送,我骑自行车。”
黄广奇惊讶地看了看苏青青:“青青发财了?怎么舍得去那么贵的地方健身?那里很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