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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曾许人间大风流

灯火通明下的桃花巷里,

一栋摇曳着烛火的宅院,正门大开,

一位模样瞧着老实憨厚的精壮汉子,安慰好了自家媳妇和儿子后,又随手圈禁了这方天地的他,孤身一人坐回了不久前和一位比自己儿子大了四五岁的少年同桌共饮的小方桌,

一个以寻常杨木制成的小方桌,好几圈年轮里,柳生都是将它擦拭的一尘不染,甚至连桌脚桌底也是没有放过。

没有人知道,酒桌之下,有一封书信,被这位写字歪七扭八的铁匠汉子,模仿了不下数百次的一字一画。

此刻,这位正用虎口充斥老茧的手摩梭桌面的汉子,憨愣愣的望着眼前那壶被自己和一位少年“白瞎了”的好酒。

夜幕里的星辰亮了又暗,转轮不断。

盯了酒壶半天的汉子,逐渐模糊了视线。

符竹春光里,最易起雾。

一身气势磅礴之时可惊天人,萎靡之际亦可震慑精怪的柳生,恍惚间记起了一位曾经的故人,一位也如今日一般,不过是带了酒水来和自己痛饮的故人。

柳生触景生情的故人,并非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一位小镇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寻常汉子。

但是令人唏嘘的大抵就是,本该活到古稀年岁寿终正寝的他,竟然连一半岁月都活得勉勉强强,提心吊胆地惶惶终日.......

嘴角抹上一出笑意,是这位心中无限悲凉的汉子,最后的一丝慰藉。

其实自己娶的媳妇,挺好,除了在模样上比不得那姓徐的媳妇庄正外,其他的各个地方,在他柳生心里,皆是不比那姓徐的媳妇差!

他柳生,可不稀罕那些长得花枝招展,但里头仿若朽木的陶瓷瓶子。

那个嘴角盈了一缕笑意的精壮汉子,将目光悲凉地投向了对面的无人座椅,颤声道,

“徐老弟,我就说嘛,我媳妇可不比弟妹差.......”

柳生话音落下,久久无言,仅有一缕春风无意过境时,吹起的酒壶轻晃,似在点头致意。

“也不知道,你和弟妹在下面过的如何了.......”

柳生单手托腮,一手抓起桌上早已一干二净的酒壶,摇了摇,

“今天我可是和你家那小子好好喝了一壶,这小子真他娘地像你,喝了两口就醉的晕头转向.......“

“他娘的,不会喝还要硬着头皮喝,简直跟你这个当老子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嘿嘿,还好,你家小子浪费的酒,是你这个当老子的当初带来的,老子不吃亏,不吃亏.......”

“干他娘的!赚了啊!”

一语落地,似是要吼出心中愤懑的他,

其实眼前早就模糊不清,竟然是连手中的酒壶都晃出了多道影子。

倒不出的酒水也有三三两两掉落桌面上,弹起滴答声。

在柳生身前,原本空无一人的座椅上,似乎是凭空凝聚出了一位相貌身形皆是与先前落座少年无异的高瘦汉子。

仅有的不同之处,便是这位柳生惦念的故人,比起少年徐安忍来说,在那副沧桑的面庞上,多出了一圈象征着岁月轮转的胡茬。

这位凭空出现的汉子,倒是丝毫不见外一般,乐呵呵地笑着,也不说话,就是一股脑地盯着眼前哽咽了喉咙的挚友兄长。

猛然间,原先萎靡了气势的柳生忽然站起身,一脚便是踏在了自己坐着的板凳上,压得吱呀声不断。

起身后的柳生,摆了一副寻常酒客说到兴高采烈处都会在酒肆里端起的姿势,手指一指。

明明距离不过一方酒桌宽度的二人,却仿佛柳生遥遥一指般,阴阳相距,生死永隔.......

伴随着唾沫星子横飞,滴滴穿过对坐身影。

此时的柳生,仿佛是在如数家珍一般,又似乎是在大声吐槽这位故人,丝毫没有尽兴的意思!

“徐槊啊,你儿子很好,好得很!我告诉他说你还好好地活着,嘿,那小子真不把酒当酒!一点都不知道珍惜,一口闷,又他娘吐了一桌!”

“徐槊啊,你儿子,真的很好了!当老哥的在这服个软,我儿子现在不如你儿子.......”

“嘿嘿,若是下次见面,老子肯定要叮嘱你儿子找到你后,替我传句话给你!”

恍然间,此间由柳生亲手捏造的天地禁制,这座比起先前自己那副身外身塑造的禁制来说,更加厚实凝重的天地禁制里,空间时间顿时凝固成冰。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等此间话事人,那句积蓄在胸口处,不吐不快已有多年的话!

“老子这辈子都不和你喝酒了!埋汰!”

说完这一番“豪言壮语”后,方才还豪气干云的柳生,顿时收敛了所有的意气,神色但又似宽慰眼前挚友一般,

“好像也喝不上了.......”

“你和弟妹也可以安心去了.......”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能让此方天地言出法随的柳生,在这句仿若掷地有声的叹息后,此间禁制瞬间化为乌有,一如升起时的悄无声息。

同样的,那个依靠柳生修为,借此强行凝聚出的故人身影也是逐渐溃散而逝。

那道虚幻的有些不可视的徐槊身影,竟然在这瞬间有了三魂七魄般,朝着对座那个颓丧在板凳上的柳生,遥遥竖起一个大拇指,会心一笑后,

身形消散,碧落黄泉,此间天地下,再无处可觅.......

似乎是有意要挤出一抹笑意给故人最后一面的柳生,瘫坐在板凳上,喃喃道,

“怎么不再多坐会.......你信里好多字的笔迹,我还没学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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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桃花巷柳生宅院里,跌跌撞撞走到惊蝉巷院落里的徐安忍,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欣喜神色,同时又裹挟了一股不小的酒味。

一向极少沾酒的酒肆少年,这一次是实打实地与陈若渝的父亲柳生,好好喝了一壶,其实也是结结实实吐了一桌........

但有何关系呢?

那个身为长辈的柳叔,可是拍着胸脯向少年保证,徐安忍的爹没那么容易死!以后有的是机会父子团圆!

如此,对于这位少年来说,喝酒的理由,足够了!

酒醉少年推开房门后,想起了白日里未尽之事:早前从虚游街沈姓道士摊前求来的符箓还孤零零地躺在房内的木桌之上。

取了黄色符箓和火折子的徐安忍,来到了院门处,蹑手蹑脚地借用火折子的火星,将那片只在当时才价值四文铜钱的黄纸符箓,烧了个干净。

所幸的是夜晚无风惊扰,如此一来,倒是让徐安忍收取灰烬的事情,做的很是安稳。

“咻”的一道破风声,划开了这片寂静无声的夜幕,

在拎起裹着灰烬纸袋的徐安忍身侧的雨后黄土地上,有一枚鹅卵石,被人为扔得嵌入入其中,没过黄土。

下一刻,

徐安忍猛地一抬手,又有一枚从高处径直俯冲向徐安忍手中灰烬袋子的鹅卵石,被少年识破躲过。

随后,又是有一道蕴含了少年讥笑声在内的鹅卵石,急速而至,在徐安忍躲避不及的右手手背上,留下一处泛着青红的淤血块。

不过也正是徐安忍“老老实实”挨了这一下之后,徐安忍顺着鹅卵石飞来的轨迹,找到了那个半蹲在黄土围墙上的同龄人。

那个正在手上掂量鹅卵石数目的叶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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