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说完,便跟春花二人扶住了绿衣起身,一左一右,扶着她出了这绿衣苑。这关了她十一年的院子,今儿总算是真真正正走出去了。
一路走到前院,进了老夫人的厅堂,在正中的蒲团上跪了下来,叩了三个头。
老夫人强压心绪,哽声道:“尔今日嫁为人妇,此后便从夫了,需温柔贤淑,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是为妇德。”
她未回话。何须假惺惺来那长慈子孝。
老夫人更是难受,狠心道:“去吧。”
她被扶了起来,厅堂里的家人亲眷,都跟在了她的身后,浩浩荡荡的将她送出了府门。
街面上早已人满为患,那个人就躺在软塌上,展览着,被所有人观摩着,他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隔着他的石阶上,另设一个软塌,软塌上躺着宋穆炎。两个都无法动弹的将军,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将凄凉演绎到了极致。
对许多人来说,这甚至比喜事还要好看。
宋穆炎知道萧莫寒病了,却未曾想过果真病的这般重,他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一张脸死灰色,上面还遍布了一些黑斑,似是肌肤即将腐烂的前兆。
这让他看起来,那样不堪,那样可怖。曾经,他那绝代无二的俊美,已经了无痕迹了。
宋穆炎的心如刀割,比自己断了双腿更疼痛难忍。这是他一起长大的义弟,这是他的妹夫。
而自己此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举世无双的妹妹嫁给他,有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一个说应该嫁给他,他那样可怜。一个说不应该嫁给他,他配不上。
绿衣被扶进了红色帐篷的八抬大轿内,那人被抬进了他原先那辆大红色帐篷的马车。由马车领头,一路浩浩荡荡而去。
嫁妆的排面,足足十里长街。羡煞了多少人,又让多少人暗笑。那位新郎官,才是众人窃窃私语的主题。
迎亲队伍走尽了,宾朋才纷纷告辞,侯府众人好一番礼送,这些宾朋不是离开,而是跟在了迎亲队伍的后头,他们还得去王府道喜,并亲观这场婚礼。
宋家送走最后一人,方才纷纷入内,该歇息的歇息,该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
当头的载着萧莫寒的马车走的极慢,跟在后头抬着宋绿衣的八抬大轿便也走得极慢,跟在轿子后头的那十里红妆便也走得极慢,跟在嫁妆后头的那些亲朋好友便也走得极慢。
这场让京城所有人都倍加关注的婚礼,就应该以这样的速度,让所有人都看得尽兴。
足足两个时辰,才到了忠勇王府。
府里张灯结彩,热闹场景同侯府一般无二。由此可见,即便萧莫寒成了废人,该有的场面还是事无巨细,这无非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毕竟那萧王爷还建在呢。
萧莫寒被抬下马车,移到了软塌上,先抬进了府门。王府的两名婆子迎向绿衣,一左一右,将春花春雨挤到一边,扶住了绿衣的手臂,一步步迈上台阶,迈过放在门槛外的火盆,迈进了府门。
正院里的厅堂上,端坐着钱夫人,四围坐着站着亲朋好友。
软塌放在了她的下方,宋绿衣被婆子按着跪在了软塌旁边的蒲团上。然后大红的结着花球的红纱,一端放在那人手里,一端放在绿衣手里。
红纱颤颤巍巍的抖动,让观礼的人担心那人连红纱都捏不住。
赵管家朗声:“一拜天地。”
软塌上的人躺着不动,跪在一旁的宋绿衣也不动。
这喜事本来就叫人瞧着心酸,谁又会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二拜高堂。”
两人依然一动不动。
“夫妻对拜。”
婆子伸手,将宋绿衣扶起来,让她面对软塌上的那个人。那人躺着不动,她也站得笔直。
“送入洞房。”
软塌抬起来,红纱的一端还在他的手中。一路牵着绿衣离开了这厅堂,走过青石铺面的院子,来到了那个看起来最最精致高级又最最冷清的院子。
今儿,院子里倒是披红挂彩,平添了许多阳气。因是腊月,院子里还移栽了数株腊梅,现下正大方的散发幽香,让这院子有了人味儿。
那扇厚重的木门大开,门上挂了两个老大的红灯笼,虽是白天,灯笼里的烛亮着,从红色的油纸透出来,像两个硕大的柿子。
原先这黑漆漆的大堂,今日却是亮堂,家具还是从前那些家具,厚重朴实,擦洗得锃亮。
从大堂的侧门进去,便是新房。
新房内的家私都是崭新的,想是为了这场婚礼定制的,还散发着檀香味的木质香。
那张沉香木的床巨大宽敞,笼罩着的大红色帐幔,是顶级的丝绸,轻轻袅袅,能看到里面叠着的红色锦被。
站在床边的两个丫头将帐幔撩开两边,挂在两旁的金钩上,金钩还坠着镂空纯金香球,里面燃着的鹅梨帐中香正在从那些镂空处若有若无的飘散如春暖花开的馨香。
那个人从软塌上移到了床上,宋绿衣被扶坐在床沿上,而后所有人下跪,恭贺道:“贺世子世子夫人新婚大喜,恭祝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坐着的绿衣也一动不动。
头先扶着她的一名婆子道:“夫人特赐了十名内侍丫鬟,十名粗使丫鬟,十名婆子,来给世子夫人使唤。老奴是夫人特赐给世子夫人的管事婆子,往后世子夫人只管吩咐。”
她素来不喜吵闹,也素来不喜欢人。
隔着盖头帕,淡然道:“留下十名丫头,平日里清扫洗涮煮饭便可,其余人都离开。你只去告诉夫人,我自小被禁足,不喜人多吵闹。”
跪着的人都怔住,老婆子道:“世子夫人初嫁入王府,对许多事都不熟识,夫人是为世子夫人好,王府不比小门小户的人家,多的是琐事多的是规矩,不可连管家婆子都没有。”
她伸手,将盖在头上的盖头帕一把扯了下来,今儿被足足盖了一天了,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忍了这老半天,忍不下去了。
盖头帕揭下,眼前豁然开朗。跪着的一群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她们做梦也想不到,病入膏肓的世子有这样的福气,能娶到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
这美人面容沉静,那是一种很好说话的与世无争的沉静。
她们看着她,将头上那镶金缀宝的凤冠取了下来,前后左右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让自己松缓了一些。
然后她弯腰,脱了脚上的鞋子,拿在手里,目光淡然的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了一圈,手里的鞋子对着那名婆子就砸了过去,只说了一个字:“滚!”
她平生最讨厌有人对她说教,更何况,她自小被禁足,就是不懂规矩,是你王府非要娶进来,受不了也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