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绿衣醒来的时候,当是深夜。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
屋里倒不是太暗,能看到身上覆着的是月白色丝绸薄被,质地柔软,一如肌肤。
笼罩着她的帐幔桃色,旖旎浪漫。
能看清,是因从明纸糊着的窗户能透出那昏黄的光,暗暗戳戳的也很旖旎浪漫。
这似乎跟她平日里素来没什么不同。她喜在睡觉前,开着楼梯口亦或走廊上的灯,灯的瓦数不大,自带昏黄,既能照亮黑暗,又不刺眼。
偌大的别墅,总是除了煮饭和清扫的阿姨,便只剩下她。
偶尔父亲会回来,只是偶尔。
未见过母亲,从未见过。
她习惯了一个吃,一个人睡,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守着寂寞。
一个人很好。人总归是要一个人离开人世,要那么多陪伴做什么,反倒离别惹人伤心。
她从不伤心。若真伤心,便将手指扣进掌心里去,将头抵在膝盖上,咬自己的腮帮子,几番疼痛过后,便就好了。
她就这般静静地躺着,一直躺到那些昏黄的灯光被天光泯灭。
然后便听到有人唤:“小姐该起身了,昨日老夫人便交代过,今儿一大早便得去集福寺上香,为老爷和大少爷祈福。全家都去,你可不能晚了。”
这似乎是在做梦。
很快,笼罩着她的帐幔被撩开,分开两边,分别挂在垂悬在两边的金钩上。
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庞出现在她脸孔的上方,一只柔软的手敷上她的额头。
“倒是不烫了,小姐病了这几个月,吃了这几个月的药,黄太医说立秋过后便能好转,果不其然,前儿才立秋,这两日小姐便大好了。”
宋绿衣看着她,听着这些话,忽地猛然坐起,倒是骇了这姑娘一跳。
“小姐这是怎地了?莫不是依旧尚未好转?我这便去回了老夫人,叫小姐今日便不同去了。”
宋绿衣蓦地伸手,将这姑娘的手一把薅住,厉声道:“你是谁?”
姑娘更是骇然,但未后退,另一只手又敷上她的额头,颤声道:“莫不是脑子烧坏了?怎地连奴婢都不认得了,我是春花呀。”
宋绿衣看着她,然后将手撒开,从她的头一直看到了脚。
而她自己,则将手指深深扣进了掌心,指甲尖尖,疼痛的感受叫她知道这不是做梦。
春花眼里含泪:“莫不是小姐真的连我都不认得了?你——你那日上吊之后被救下,总算还有一口气,却是昏睡了整整七日,后来又高烧不退,一连病了这两三个月,若不是每日用参汤吊着,哪里还有命在?这好不容易清醒了,却反倒是连人都不认得了。”
上吊?
不,她明明是吞安眠药。
春儿的眼泪终于落下:“小姐若是不想嫁进那忠勇王府,便也好生耗着,只等老爷回京或许便有转圜,这府里,老爷总归是疼你的,又何苦去死……”
她伸出一只手,制止春儿继续说下去,她需要思考。
这两三个月的确是迷糊着的,偶尔也醒也吃东西,却都是不清醒的。只总是在做梦,做许多噩梦,那些梦倒是真实,全然不似做梦。
门口出现了另一个丫头,同春儿一样,梳一样的发髻,穿一样的衣裙,容貌不一样,但神情是一样的,是温婉的,是知礼的,是谨慎小心的。
“老夫人那边的陶妈妈来催了,说——说本也不逼小姐非要去,但这次除了给老爷和大少爷祈福,本也是去小姐赎罪的,小姐若不亲自到场,这罪孽便没法赎了。”
这样的话,宋绿衣听不懂,然春花懂。
低俯下身,好言相劝道:“小姐一出生,夫人便去了,便有了小姐克母的传言。老爷后来讨了李夫人,接连怀了两三个都没有保住,本是不关小姐的事,但老夫人请人一算,称小姐命里克父克母克兄弟姊妹,府里谁人不怕,万不得已才将小姐禁足在这绿衣苑,不准再见任何人的。”
宋绿衣勾勾唇角。
这就是传说中的迷信吗?
春花继续道:“说也奇了,自小姐被禁足,那李夫人接连生了两个,一个少爷一个小姐,都长得健壮,是以老夫人更是不让你出这院门儿了。”
这个故事很好听,比她从前看的小说电视剧有意思。
一个人活得那样孤单,那样寂寞。这里很好,这里竟然叫她觉得生命将要闹热起来了。
终于亲启唇角:“穿衣服吧。”
春花一喜,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扶她下床。
扬声道:“春雨将小姐今日该穿的衣服拿进来。”
头先那位姑娘立马现身,手里抱着一沓衣裙,粉的绿的,颜色灼人。
她喜欢各种色彩,叫她觉得这世界是不荒芜的,是不凉薄的。
春花给她换衣的时候,她问:“我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