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
这个点头换来了一些怜惜和同情,也换来了一些嘲笑。
“不知道我们今日同她围坐一桌,会不会运气不好?”
这句话让所有人将自己的椅子往后边退了两寸。
无论是怜惜同情还是嘲笑,她们怕她。
怕她就好,她不会被欺负。
突然听到通传声:“世子到了。”
所有人先是连忙起身,还没见着人就拜了一拜,随后所有人扬起头来,想看清那个人。
曾经,所有人不敢目视他,现在无需害怕。据说,他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吃饭需要人喂,若是没人喂,便得像猫狗那便舔食。
几个下人抬着一个软榻走了过来,还没看到他的面容,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腐烂味儿,所有人开始掩鼻,尽管极其失礼。
那个人穿着一身新衣,还是大红色,这原本是喜色,在今日穿在他的身上,尤其的可怜。
头发也梳得整齐,那张脸是死灰色,这个颜色宋绿衣再熟悉不过,她在实验室经常解剖尸体。
一刀下去,会渗出黑色的血来。
读的医科大学,后来读到了博士后,死人对她来说,跟玩具没什么不同。
他闭着眼,想使劲睁开但是睁不开,然后张着嘴,似乎想说话说不出,只听到丝丝声。
他不难看,他是叫人看了第一眼不敢看第二眼,那么可怜,那么悲惨,那么瘆人。
曾经,所有人都那么想看到声名霍霍的萧将军是何等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抑或看到他是如何的怪异可怖,却原来竟是这般的不堪丑陋。
所以这些人也只看了他一眼。
钱夫人含泪道:“我儿本已病入膏肓,我实在不忍心挪动他,然今日是他二弟定亲之喜,他非得来谢各位亲朋一声,这份手足之情,叫我……”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有人在抹泪,不是为他,是为钱夫人这番言辞。
钱夫人俯身,看着他,柔声道:“你的心意,我和你二弟和所有的亲朋都已知晓了,此处太闹,你需静养,还是回去好生养着吧。”
几个下人将软榻抬起来,离开了。
许久,那股腐烂味还在弥漫。
有惊骇的,有呆滞的,有黯然的,还有喜悦的,随后,便又是欢声笑语。
仆人上菜的时候,宋绿衣起身离席了。
她一离开,八卦骤起。她听不到,她也不需要听到。
朝着刚才那个人抬走的方向而去。
这原本应当是个最最精致漂亮的院子,如今虽未破落,但是冷清,冷清夹杂着不可言说的丧气,足以将所有人抵挡在这院子之外。
这里没有下人,一个人都没有。
她走过去,顿也未顿,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光线瞬间遍布屋里的犄角旮旯。
这是个大得不像话的大厅,大,而且空旷。但是,有光亮,足以塞满所有的大和空,塞满了,就不渗人了。
软榻上躺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眼皮微微抬了抬,又闭上了。
屋里有药味,有腐烂味,她走近一步,腐烂味就浓一份。
走到离他五步左右,停下。
“我,宋绿衣,你未过门的媳妇儿。”
她把媳妇儿三个字拖得很长,因为很好听。
他的眼皮跳了跳。
“是你父亲非要我嫁给你,还是你非要我嫁给你,还是我父亲非要我嫁给你,还是我大哥非要我嫁给你,还是我祖母非要我嫁给你……”
这番话说出来,中间没有停顿。
不知道他听清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那句话。
“我,不嫁给你。我当面跟你说,好叫你死了这份心。若你非要娶我,也行,怎么无趣都是无趣,没多大分别。”
这句话说清楚了,她今日来的目的就完成了。
转身,走到门边,又折腰回去,干脆走到了软榻跟前,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眼皮在颤抖,包括身体。
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放才放手,直起身道:“你果然中毒了。”
再次转身,走了出去,没有把门拉拢。
她讨厌黑暗,讨厌一切没有光亮的地方。
他是病人,更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