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坐在梳妆台前,将头上的发钗一枚枚取下来,吩咐:“交给一个人,好好养起来。”
春花又呆愣了良久,命人将笼子交给了小丫头春云,而后,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春雨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也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春花道:“小姐变了。”
春雨道:“是变了。”
二人都叹了一声。屋里传来绿衣的声音:“派个人,去给我搬几箱书回来。”
春花喃喃道:“小姐变了。”
春雨道:“是变了。”
俱她们所知,她少许认得几个字,只是少许。
书搬回来了,侯府从来都不缺书,即便看的人甚少,这也是大户人家的门面。
一直看到天黑,古书最是好看,她素来爱看。学校的图书室是她唯一去的地方。
……
天黑了,这个院子更黑。
院子里连个灯笼也没有,今夜的夜空也沉沉,无月无星。
那个人不在前厅的大堂软塌上,此刻,他躺在另一间屋子,屋里一排排的烛火,火光闪烁跳跃,像是起舞。
他歪坐在铺着虎皮的圈椅上,面前六尺长四尺宽的书案,摆放书信书籍笔墨纸砚。
黑影单膝跪在下方,烛火映照,好一张清绝卓然的脸。
“世子,前方的战报传进了宫,王爷与侯爷大胜,阴鸷国灭了。”
他还是那病歪歪的样子,脸色苍白,有气无力,轻轻动了动手指,表示听到了。
黑影起身,走至书案前,从袖里摸出两寸长的竹筒,递过去。
“这是王爷给你的密信。”
他接过,似是用了所有的力气才将密口的蜡封打开,抽出里面的绢纸,看了看,就着烛火烧了。
绢纸在他的指尖燃烧,一直燃尽,但他不觉得烫,拇指食指轻轻捻动,灰烬灰飞烟灭。
“王爷有何交代?”
“阴鸷国灭了,如今便只剩下黎国,皇上自继位以来,就是想一统天下,必会命父亲同宋叔叔,乘胜而进,只取黎国。”
郭浩黯然:“王爷同阴鸷国大军在长梁子一战,虽是胜了也是险胜,已然损失不少兵马,而宋侯爷同阴鸷国大军在红石梁那一战,也是疲惫不堪,怎可不令大军班师回朝,稍作休整再取黎国?”
他眼睛半开半合,良久方道:“阴鸷国是大国,如今已灭,除了皇上的心头大患,离他一统天下只需一步。黎国不过一边境小国,若是粮草供给充足,只需以父亲和萧叔叔任一人之力,便会满打满胜。我怕的是……”
郭浩立马抱拳:“世子有何吩咐?”
“传密信给父亲,请宋叔叔称病,回京疗养。另,将攻下阴鸷国险胜的消息传给钱夫人知晓,她定会去同相国夫人求情,若能求得他们一起班师回朝,至少可保暂时无忧。”
“若杨相并不在意这个姨妹呢?”
“也好叫她知道,莫要再做杨相的耳目,攀附不上。”
朝廷之争,父子都能反目成仇,兄弟都可手足相残,何况只是一个姨妹。
他的眼睛又合上了,声音似有似无:“若只能保下一人,我父也会愿意保下宋叔叔,毕竟,萧家欠宋家太多……”
突然双目大开,沉声道:“务必让宋穆炎兄长护送宋叔叔回来。”
“是。”
郭浩离开,他又软塌塌地瘫在了圈椅上。
室内的烛火争相跳跃,好似起舞。
……
回京的既不是萧沧雨亦不是宋天轶,而是宋穆炎。
太医诊过了,双腿胫骨尽断,此生再不能行动。
说是在红石梁那一战所伤。他被直接抬进了侯府,住进了他空了多少年的穆炎苑。
他万万也料不到,父亲乘他熟睡,打断了他两条腿,随后向皇上求情,允他回京疗伤。
府里自然是悲声一片。
京城自然是嘘声一片。
骁骑将军和虎贲将军都成了废人。
来看望的来哭的总算都走尽了,宋穆炎方才得到安宁。他剑眉星目,酷似宋天轶,刀削剑刻一般的俊朗。
老夫人派了二三十个婆子丫鬟来伏伺他,现在深更半夜,床榻边还跪了四五个,恐他要喝水,恐他要大小便。
随他回来的还有宋山宋水,是自小跟在父亲身边的人,他二人立在门口,利剑配身。
婆子丫鬟们抖了一天,这些人从来未曾见过宋穆炎,纵是他如今不能动弹,这两个佩剑的护卫都令她们胆寒。
宋天轶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出去。”
几个丫鬟连忙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披着黑色大氅的黑影,几个起落间,就进入了侯府,在房梁上起起落落,落在了穆炎苑。
径直走进屋子,门口的护卫没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