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平时,以涂生耳目之灵,断不会这样没头没脑撞上个谁。只是现在北风如吼,又穿林吹来,添了无数尖厉的哨音。他在上风处,哪里听得见下风头有什么动静。
加上那人为了避风,站在一株大梅树后,又一动不动如同个桩子。直到涂生几乎撞上,他才一声惊叫:“是谁?”
才叫这一声,已被涂生一把捂住嘴巴,再也叫不出第二声。
还没等涂生暗道一声“侥幸”,前面响起了第二个声音。
又响亮,又尖利,顺着大风,直吹向亭子那边。
“顾大郎在这里!顾大郎在这里!”
是钱姑娘!
钱姑娘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树林中向前狂奔。
这片梅林,她从小便走惯了的,闭着眼睛都不会踏错一步。哪怕是大风大雪的深夜,伸手不见五指,照样能在这里尽力飞跑。有大风在背后推着,比平时跑得何止快了一倍,却分毫也不担心失足跌倒。
原来黄镇守是个文人出身,喜欢梅树、梅花这个调调儿。尤其冬春两季,常常在这梅林中饮酒作乐,搜索枯肠做几首歪诗。老爷要在这里,太太也只好陪着。这钱姑娘原是黄太太贴身丫鬟,这么多年下来,这片梅林哪一个角落不曾走过数十百遍。
一听黄大人和人在这里赏雪鉴梅,钱姑娘便知道:要想活命,就在此处。
“顾大郎在这里”的喊声一起,涂生立即便要加速冲向亭子。这是学得熟极而流的兵科战法:偷袭不成便改强攻。
万没想到脚步还未迈开,前面不到一臂远处,竟又响起第三个声音:
“顾大郎!”
怎么偷偷摸到此处,竟像闯进了人堆里一般!涂生正在心里暗骂运气不好,才骂一声,又忽地大喜过望。
第一个声音不知是谁,应该是个小厮之类。第二个声音是逃命示警的钱姑娘。这第三个声音,竟是……
吴有德,吴老爷,吴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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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辉请吴有德来梅林赏雪饮酒,吴有德一来要奉承镇守大人,二来他本也好酒,这样大雪之夜,正该痛饮几杯。
虽然老黄作怪,放着好好的屋里不去,偏要到树林里喝,坐在个四面漏风的阁子里——但他那个体格都扛得住,难道吴老爷比他还弱?只当是在野外打猎吃酒便好。
谁知到了这里,酒还没喝几杯,这些人竟然念起了诗文。一个个摇头晃脑,说些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酸话,把吴寨主憋得气闷。想走又不方便走,在亭子里坐得度日如年。
喝多了闷酒,吴有德去梅林里小解。亭子里的人念诗念得性子发作了一般,又叫又喊,声如驴鸣。吴寨主一听就头疼,特意让小厮带他到这个上风处躲个清静。不然的话,听着那些酸文假醋,尿都尿得不畅快。
小厮在前面给他挡风,叫出那声“是谁”,吴有德还没在意。但接下来只听有人高呼“顾大郎在这里”,把吴寨主吓得,那泡尿全尿在了裤裆里。
“顾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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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生应声喝道:“是我。吴老贼,纳命来!”
这一年来,涂生坐在地牢里,将前前后后的事捋了不知多少遍。无论怎么捋,一切事端,都是眼前这吴老贼起的头。
那口淤在胸中的闷气,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涂生抡起那口铡刀,正要将吴有德砍成两段,近旁却响起了今晚梅林中的第四个声音:“狗贼休伤我爹爹!”
吴晓义飞步直抢过来。
吴少寨主不在他和哥哥黄文晔同住的院子里,原来是陪着父亲在此。
吴老爷听人吟诗就头大如斗,从小只会舞刀弄棍的吴少爷更是头大如三个斗。只是他在亭中是个小辈,哪怕头大如八个斗,也还是只得低头坐着,一杯接一杯喝闷酒。
见老爹尿遁,他也忙说怕风大尿湿鞋,非去照应着不可,也跟着溜到此处。
一听附近叫喊“顾大郎在这里”,吴晓义不假思索拔腿就跑。才迈开脚步,便听见自己的爹惊叫“顾大郎”,紧接着便是顾大郎要杀爹爹。吴晓义再怎么惧怕涂生,到底父子连心,不肯扔下吴有德逃命,遂大吼大叫,拔刀来和涂生拼命。
边地男子,多有随身佩刀的。像吴少寨主这种自小习武的更是刀不离身。哪怕是赏雪弄梅的风骚诗会,哪怕是如此沉重的一口利刃。
沉重是特意加料打就,以配合吴少寨主过人的臂力。但这口重刀和挥来的铡刀一碰,竟像颗最轻巧的弹子一般,呼的一声,不知飞哪里去了。
铡刀像根本没受阻挡一样,挟着狂风迎面砍来,将吴晓义的脑袋砍成两半。
吴有德本来吓得发呆,见死了儿子,立时便疯了,赤手空拳,张着两臂来扑涂生。涂生才要挥刀,只觉得两个肩窝一阵剧痛,那口刀竟没举起。
不用器械,照样能要了老贼狗命。涂生提起脚来,大喝一声,居高临下一脚踩下,踩得吴有德胸腔爆裂而亡。
涂生朝亭子方向吼道:“姓黄的听着,你老婆是我杀了,你儿子也是我杀了,还将吴家父子都杀死在这里。爷爷这便来也,送你下去和他们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