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宇门,可是那个“夜半三更,取尔人头”的青宇门?那承引针,便是那个“上承碧落,下引黄泉”的承引针?”李沛文脸色煞白。
也不怪他。陆许扬暗叹。先帝在时,大靖朝连年征战,境内多有民不聊生之地。悍匪成群,贼众结帮,久而久之竟发展出了规模。
大靖几大匪帮,东飞鸿,南青宇,北归秀。“这青宇门是这两年才并入几大势力的,什么“夜半三更,取尔人头”,不过是唬人的勾当。”贺延沉声,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真正光大青宇门的,是这承影针的主人—颂月。”
“就是那个青宇门的阎罗王——颂月将军?”李沛文惊喊出声。
陆许扬抱怨:“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又不是个真将军,野鸡匪帮瞎喊的罢了。再说了,颂月?起这名男不男女不女的,一听就很变态。”
“颂月为名,是因为他只在月夜杀人,”李沛文哆嗦着,缓缓抬起头,屋外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云气隐约飘忽,浮在那圆月表面,他咽了咽口水,“据说,那个魔头,啊不是……颂月将军,每次杀完人,都会给对方祝颂。”
屋里仿佛有阴风窜来窜去,陆许扬被李沛文哆嗦的声音说的有点毛,嘴硬道,“怎么,还人性未泯啊?这些玄乎的东西多半是谣言。要不就是那帮悍匪捏造的,为的就是吓唬你们这种人——还没开打呢,自个儿就吓得腿软了。你说是吧,延哥——贺延?!”
他们对着门外的天啰嗦,未曾注意到,那红衣少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面。
朱红的衣摆像罂粟一样妖冶,月下清晖,如同一片血色,红衣灼人眼。
李沛文喃喃自语道“月夜杀人,月夜…”尔后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
悠长又幽远的,是灌入耳朵的声音。可是看不见—一片漆黑,无边无际的黑。
贺延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他被广袤的黑暗吞噬包围,只有声音。
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卖花声,女子娇俏的吴侬软语“卖花咯”“给情姑娘买朵花哟”;早点铺子的,“新鲜的汤包—刚刚出炉”;酒楼门口的招呼,“客官您这边请欸”;糕点铺子胭脂铺子,卖糖葫芦的卖云吞的卖拨浪鼓的……
吵。
他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甚至不知他—是什么。
好像惨白的额头出了薄汗。他难以忍受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嘈杂—终于,他撕了一条口子。划破黑色的大网,挣破束缚的锁链,天际泄露一线微光,照了进来。他费力地向前,向前…
黑暗如潮水一般褪去。眼前的景象虽是光明,然而模糊又遥远,如同雾里看花,四周都好像隔着一层障壁。
他依稀辨认出这平朗开阔的大街似乎是扬州的长平街,身体本能地向前,他走过卖糖葫芦的,卖馍馍的,卖花的……再一晃神,他手里不知怎么就拿上那些—一根糖葫芦,一份凤梨酥,几根钗环……
他这是在做什么!贺延对着自己胸口打了一掌,却穿过虚无。
这是……一场梦吗?
少年有一丝心慌,从胸口开始酥酥麻麻的一阵悸动如同藤蔓般缠绕蔓生,纠缠住他的四肢百骸。
那条漫长的路终于有了尽头。他在长平街街角和她相望。
“她”是谁?
他不知道,可本能向那黑衣劲装的女子靠近。
“阿延-”
寒梅立枝头,冷韵香气幽。
贺延觉得嘴唇有些干渴,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行人在大漠里,焦阳遥照千里,黄沙漫天卷起,他遇到一汪清水,甘甜醇厚。
他发觉自己的唇瓣无声翕动。他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但他听见了回答。
“我不要这些。”
“我要一个真相。”
我要一个真相。女子清冷毅然的声线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委屈,同云中书院耳房里的声音蓦地重叠起来。起沉转伏,钩沉顿挫,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一起。
所有的所有失了真。世界在坍塌。潮水一般涌入的画面潮水一般地褪去。没有街道、没有女子、什么都没有。
如同胸口抽掉一根肋骨,贺延茫然失措地睁开眼,漆黑的眼底是少见的慌乱,修长的手下意识抚向胸口。
世界雾气缭绕,唯有他周身空荡荡。
破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