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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梦

我终于逃了出来,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就像是在监狱中被囚禁了许多年的人,又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竭尽全力向前奔跑,我要远远的离开那个工厂,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我渐渐停下脚步。好像是来到一片森林,我在茂密的森林里面迷失了方向,我被突然而来的恐惧包围着。我在寻找着走出森林的小径,远远听见狮子的怒吼,老虎的咆哮,我加快脚步又开始奔跑,我感觉危险紧紧跟随着自己。跑了一段时间以后,仿佛森林已经落在身后,我回过头来看见一头狮子紧紧跟在我的后面,张着血盆大口,饥饿的向我扑来。我向一边跳开,继续向前奔跑,没有方向只是为了逃脱危险的追随,忽然,一道悬崖挡住我的去路。我停下脚步,回过身看见,饥饿的狮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渐渐后退。突然,我一脚踩空,跌落悬崖。

躺在床上,我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我清晰地看见自己潜意识里面对生存的恐惧,梦是一尘不染的镜子,从来都不会说谎,也不会欺骗任何人,我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在茫茫人海迷失了回家的方向。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年代,没有人能够保护我们那颗心不受伤害,这是一个残酷冷漠的世界,没有人怜悯同情我们的脆弱,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将成年人驱赶着变成工厂里面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无声无息剥夺了无数孩子幸福的童年。没有哪一个年代,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人背井离乡,不是因为战争,也不是因为灾难,只是想要满足自己永远都无法满足膨胀的慾望。亲情已经消失,爱情已经荡然无存,家庭只是风雨飘摇枯树枝头将要坠落的巢。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消失,如果你今天没有重返家园,明天踏上故土看到的将是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这个世界迫不及待地改变着每个人,将每个人揉碎加工然后变成世界工厂这条流水线上的商品,贴上标签打印上价格出售给不同的社会。每个人从生到死都在经历着奇怪地变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时候变成另一个人,你不知道哪一个是你。

第六个梦。

我来到一个车站,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检票上车。火车汽笛的长鸣远远传来,站台上的人朝着火车开来的方向望去,一列长长的火车由远而近驶进站台。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看见火车,我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上车的队伍越来越短,我到了车厢门口,检票员看了一眼我手里面的车票,挡住了我就要上车的身体。你没有资格坐进这节车厢,这是头等车厢,不属于穷人。检票员将车票还给我。我在哪里上车?眼看着火车就要缓缓开动,我心急火燎的打听着符合我的身份的那节车厢。检票员指了指火车的末尾,那是最后一节车厢。我沿着站台向最后一节车厢跑去,站台上送站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气喘嘘嘘终于跑到了这节属于穷人的车厢。火车已经渐渐驶出站台。

我跟着火车奔跑,拍打着车厢的车门,一个好心的乘客打开车门,我上了火车。这节车厢那么熟悉,像是集贸市场的街道,小商小贩兜售着各种水果食品,我穿过车厢的过道,找了一个座位,看了一眼四周,有我的同乡,有小时候的同学,也有城中村经常遇到的那些外地人。车厢里面非常热闹,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工作,没有人会抬头看看远方。忽然,我有些困惑,我这是要去哪里?我竟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登上这节车厢,我看了一眼车厢的外面,黑夜笼罩着大地,我为什么要开始这场旅途?我苦苦的追问自己,从口袋里面拿出火车票,竟然是一片空白,没有起始站,也没有终点站。我又看了一眼车厢里面的乘客,他们尽情享受着眼前的快乐,有的人在打扑克牌,有的人在玩手机游戏,也有的人在看着报纸的娱乐版,没有谁会关心自己去向哪里?我觉得这节车厢里面空气浑浊,有一种就要窒息的压抑,我站起身向着前面走去,我要看一看别的车厢里面坐的乘客都是什么样的人。穿过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我看见正在打瞌睡的列车乘警,我来到另一节车厢。车厢里面整洁干净一尘不染,每个乘客的座位前面都有一台电脑,他们分享着互联网的世界里精彩无限的生活,继续往前面走,耳边传来旋律动听的音乐。我看见俊男靓女正在随着节奏翩翩起舞,穿过跳舞的车厢,我看见远处的高尔夫球场,有个中年人正在悠闲地打球。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生活,我正要在窗户旁边的一个空位置坐下来,列车乘警走了过来,大声咆哮着驱赶着我。我从列车的窗户飞身跃出,像是一片羽毛在高速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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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车厢外面自由地飞舞,缓缓坠向黑夜的心脏。

我无数次做过关于火车的梦。很奇怪,为什么我从来都不会梦到飞机,也许坐飞机的感受,我无法联想,我总以为坐火车和长途汽车的感觉很相似,火车曾经是我青春岁月里面远方的象征。那时候,我幻想着坐上火车就可以到达世界的另一端,就会看见一种与故乡截然不同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关于飞机的幻想,我总感觉能够一步登天的人毕竟是少数,我不相信自己会有这种幸运,将来能够过上天堂一般的生活。可是,在我的心底一直寻找着一架天梯,因为我看见无数和我一样的人已经爬到天梯的尽头。

第七个梦。

无边无际的沙漠就在眼前,我睁大困惑的双眼,我要找的是草原,却来到荒无人烟的沙漠。这张地图欺骗了我,我用力想要将手中的地图撕碎,可是无论怎样做地图还是原来的模样。我坐在沙丘上面,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不分日夜的长途跋涉经过无数的劳累困顿,沙漠竟然成为最后的终点。我晃动着手里的水囊,里面已经没有多少水,我还能走出沙漠吗?绝望顿时涌上心头,我浑身无力的躺下来,又看了一眼被我扔在旁边的地图。我仔细看着这张地图,这竟然是一张牛皮地图,难道许多年以前会有一头牛在沙漠里面迷失方向,最后死在这里。是谁画出这张残忍地牛皮地图,我在努力回忆着竟然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得到这张地图,如果不能走出这片沙漠,也许很多年以后走进这片沙漠的探险者会将我的骨骼制成人骨地图。我用眼睛直视着正午的太阳,白色的光芒渐渐弥漫开来,我能够感觉到身体下面的沙粒正在变得滚烫,我用耳朵静静倾听着沉睡的沙丘,想要听到来自远方的声音。

我渴望能够听到驼铃声缓缓传来,我从沙丘上坐起来,仿佛是幻觉,耳边正在隐隐传来商队的驼铃。我沿着沙丘向远方眺望,渐渐出现一串模糊的小黑点,过了很久以后,才看清那是运送货物的驼队。我满怀惊喜的向着驼队跑过去,到了驼队商帮的跟前,看见一个商人骑在骆驼上昏昏欲睡,我大声呼喊着求救。商人依然沉睡不醒的闭着眼睛,我用力摇动着商人的胳膊,商人没有任何反应。驼队从我身边缓缓经过,驼铃声渐渐消失在沙漠深处,我绝望的看着商帮驼队的背影走向天边。饥渴寒冷从四周慢慢围上来,黑夜笼罩在我的头顶,我打开水囊想要喝水,里面竟然一滴水也没有。我放声大哭,我害怕死亡的阴影紧紧包裹着我的身体,沙漠从四面大方席卷而来要将我掩埋。沙漠又变成一望无际,天空干干净净,没有飞鸟的影子匆匆掠过。

寂静的房间,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动,我回忆着梦境里面的沙漠。这是一个象征,我想要破解其中的秘密,难道是命运在提醒我不要继续执迷不悟地朝着错误的方向行走。我一直在寻找生命的绿洲,可是从来都没有看见绿洲的影子,也许是我错了,理想从来都不是能够将我引向生命绿洲的地图。我忽然发现这座城市就是梦境里面的沙漠,一定要走出这片沙漠,不要等到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住生命的天空。

第八个梦。

我在深山里面迷了路。两边是悬崖峭壁,我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前行,不知道将会去向哪里,我只是加快脚步想要在黑夜来临以前走出大山。穿过峡谷,前面是一片空旷的山坡,我看见一处茅草棚飘出缕缕炊烟。幽静的山间还有居民,我充满好奇向着茅草棚走过去,隐隐传来劈木柴的声音。绕过茅草棚,我看见一个樵夫正在抡着斧子劈柴,面前的树桩被劈砍成整齐的木条。我的到来并没有惊动这个樵夫,他继续干着自己手中的活,没有抬头,依然专心劈砍着面前的树桩,仿佛我并不存在。这个人很奇怪,我觉得与众不同,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心一意去做一件事情的人。

我抬头看见远处的峭壁上凿刻着三个醒目的大字,终南山。我听说这座山里面,有许多隐士已经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这里没有社会的匆忙也没有人世的纷争,只有一个自然的人在四季流转之中穿梭往来。忽然,我对面前的这个人肃然起敬,这是隐遁深山修道的高人,我仔细打量着这个樵夫,看不出他的年龄。他已经来到这座山里面多少年,恐怕自己都已经忘记,时间似乎在这座山里面已经停止流动,只有日月的交替轮回不息。他为什么要隐居,我对他的神秘生活突然有些向往,我感觉自己的周围正在变成世外桃源。请问高人,你已经多少年没有出山了?这个樵夫没有回答,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茅草棚附近的一颗古树。他继续低头劈柴,我走到古树的树荫下面,树干上用刀子画着无数横线,我仔细数着刀子刻下的横线,竟然有四十条。这个樵夫已经隐居深山四十年,也许,他早已经忘记大山外面还有一个人间,他在这里让自己又回到生命的源头。这个世界在短短的四十年之中,已经发生无数沧海桑田的变化,没有人还能够回到从前的生活里面。这个樵夫是这世界里面的奇迹,他在深山里面过着静止不动的时光,周围的一切都还是刚进山那一年的样子。四季流转冬去春来,这个樵夫让自己的身体融化在季节的呼吸里面,他的容颜就像是莺飞草长成为大自然的孩子。我又回到樵夫身边,告诉他,我要留在大山里面做一个隐士。樵夫扭过头看着我,放下手里面的斧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洪亮的笑声响彻云霄。

我的身体忽然一阵痉挛,从梦里面醒过来。我渐渐恢复清醒的意识,我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其实,我并不是想做什么隐士,我只是想要逃避生存的艰难。可是,我必须要承担家庭的责任,我必须要扛起生活的重担,我无处可逃,哪怕是活在绝望里面,也要与这个残酷的现实斗争到底。在异乡失眠的长夜,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将来人生的暮年笼罩在头顶的时候,我会遁入空门。这一辈子的漂泊,和出家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心从来都没有家,只是一缕风飘荡在空中。佛说,你要学会宽容和忍让,不让你就苦了你自己。我终于知道自己痛苦的原因。

第九个梦。

我闯进一个陌生的房间。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巨大的黑暗笼罩着四周,我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火柴,点燃手中的蜡烛。我捧着蜡烛向前面走,微弱的烛光只能映照出我的脸庞,看不见远方。周围寂静无声,我这是在哪里?这个房间里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我的步子缓慢,也许现在正是黑夜,等我走到房间的尽头就会迎来白天。我在努力回忆着进入这个房间之前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我的世界就是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外面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涂抹得干干净净。我凝视着面前的烛光,感觉很幸运,如果没有这盏蜡烛我又怎么能够知道这个房间的黑暗。

脚下的路渐渐开始摇晃,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顿时惊慌失色,我看见自己正在一条钢索上面行走。钢索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我听到从深渊里面传来挣扎的哀嚎,夹杂着弱小的人绝望的哭泣,他们为什么会跌落深渊。我看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的朝着前面行走,我害怕自己从晃动的钢索上面滑落。我沿着脚下的钢索望向远方,这条钢索竟然看不见尽头,难道我要一直这么胆颤心惊的走下去。这时候,忽然吹来一阵风,我手中的蜡烛悄然熄灭。我慌忙去掏火柴,火柴盒里面空空荡荡已经没有半根火柴,我失望的将火柴盒丢进深渊。手里的蜡烛依然残留着燃烧的余温,光明的幻觉依然在我眼前浮动,我知道这是美丽的自我欺骗,我已经变成黑暗的俘虏。我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晃动,脚下的钢索发出就要断裂的声音,我想要腾空跃起,那只是我的幻觉,身体迅速向着深渊坠落。我听到周围传来人群的欢呼声,这汹涌而来巨大的声浪将我的身体顿时击碎,黑暗里面的人群拥挤在一起,他们以为深渊就是自己的命运。不,我大声抗议着,我要逃出黑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