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曾经交待过,小腾格里沙漠如同是大兴安岭伸出来的一条松软的大腿。西辽河从上游的山涧中由西向东冲进了小腾格里沙漠,猛然拐了一个胳膊肘子弯儿,向南劈开石门山,一路南下,再拐了一个胳膊肘子弯儿继续穿行在小腾格里沙漠中,然后向着东方奔流而去。不幸的是,陈鲁和张文带着战士们在漫无目的突围时,误打误撞地冲到西辽河的这个巨大横头上,前有尚未冰封的大河,后有追兵,左边和右边也是恶鬼挡道,追击与堵截。
波涛汹涌的西辽河在石门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即使在十冬腊月也会发出巨大的“轰隆轰隆”声,溅起的雪白浪花在山涧中像是雪白的雾。水鸥像雪片似的在浪花上翻飞着,有的像箭一样地扎进浪花中,有的从浪花上掠过发出“喳喳”的尖叫声。站在石门山顶上,会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陈鲁与张文对视了一下,相视一笑,相视无言,义无反顾地向着石门山顶冲了上去。在他俩的身后,没有一个孬种,连伤员都在咬着牙往山顶上爬着!终于,他们登上了高高的石门山顶,二十八个中国人!他们排成一行,站在悬崖的边上,手挽着手,异口同声地大喊着:“来吧,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雷鸣般的涛声也没有掩盖住这悲壮的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
这歌声在石门山的山涧中引起巨大的回响,二十八名八路军战士在歌声与巨大的回响中,一个接着一个,从从容容地跳下了山崖,与石门山下白色的巨浪融做一体。雪白的巨浪中,伴着他们的还有成群的鸥鸟,尖叫着,上下翻飞着,天地无悲,只有忠魂啊。
刘其带着他的讨伐队,齐集在石门山下,目睹了这一壮烈的场面。刘其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问站在身边的刘玉喜:“你认识崖顶上那些人谁官最大?”刘玉喜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双腿都快站不住了。他听刘其这样问,浑身又打了一个冷战,连忙指了指山顶,又指了指涧底,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那个站在中间的大高个,叫,叫陈鲁,他官最大,是个组织部长。挨,挨着他南面的那个叫张文是民政科长,陈鲁北边那个是宋欣秘书,别的都是县大队的战士了,我就知道这……”
“叭叭!”
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刘玉喜立时吓得尿了裤裆,如一堆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刘其也被吓得够呛,本能地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当他得知这两枪是自己的手下因过于紧张而走了火时,不禁勃然大怒。刘其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破口大骂,如同一个被人占了便宜的泼妇在发泼骂大街:“现在你们来尿了,这工夫开枪还有什么用!”说着,举起手中的枪,也想放两枪发泄发泄。
有个日军小队长走过来,抓住了刘其握枪的胳膊,问道:“刘桑,你先别开枪了,告诉我他们唱的什么歌吧!”刘其没好气地答道:“他们唱的是《义勇军进行曲》。”日军小队长又问:“《义勇军进行曲》是什么歌?”刘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你不知道,那是中国人的歌。”其实,他现在更想大喊一声:“这是中国英雄的歌,只有中国的英雄才配唱,我这样的狗熊不配啊!”想到这里,鼻子头竟然有些发酸,双腿一软,双手捂脸,跪在了地上!
终于,那歌声戛然而止,除了涛声与鸟鸣,还有耳边的风号,不再有任何的声响了……刘其缓缓举起手枪,对着空中连连扣动着扳机;讨伐军也举起枪,向着天上开枪。日军的那个小队长朝着石门山敬礼,肃立,也向空中打了两枪。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晚霞将西边天际烧得血红血红的。
这时,在石门山对面的崖顶上,还有一帮人,是漠北抗日义勇军。
王司令将新营地扎在了离石门山不远的地方,听到河对岸激烈的枪声时,义勇军们都跑上了与石门山对面的那座无名山顶。桑杰扎布脱下外衣,向着对面的山顶拼命地摇晃着,拼命地呼喊着。然而,这一切都于事无补了,又气又急的他泪流满面地端起机枪,朝着对岸崖下的讨伐军扫了一梭子。但枪声和子弹全都被“隆隆”的水声淹没了。
王司令红着双眼走过来,摁住桑杰扎布端着机枪的手,将他过于暴露的身子拉了回来。老二嫂抹着眼泪,撇了撇嘴,打着唉声说:“唉,你甭整那些没用的了,有尿你飞过去背过几个来!”桑杰扎布白了他们几眼,悻悻地离开了崖顶。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么多他或相识或从未见过面的人互相挽着胳膊从高高的崖上跳了下去,如同一只只巨大的山鹰在展翅飞翔。他们虽然姓张姓王姓李姓赵姓氏不一,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却能在同一时刻去舍生赴义!
当桑杰扎布亲眼看见那一只只巨大的山鹰和飞溅的浪花融为了一体时,不由得赞叹地大喊了一声:“好!真够义气,个个都是好爷们儿!”
这正是:
日寇倭奴扫荡围剿,难灭志士豪气;
抗日英杰碧血丹心,可与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