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望笑了,他觉得彼此说开,看起来剑拔弩张,说不好听的就是撕破脸,好听点就是说开了去,但是也沟通畅快,叫人不用拐弯抹角。
谢明望本来就不是官府的人,不爱官府中人擅长的那套,他给人诊治的时候也爱直来直去,要不是医术不错,早被人打死了。
谢明望直白问她:“你知道你的师父,医术到底如何呢?”
这一句话,就把络央给问住了。
谢明望又说:“你知道你师父,做起生意是一把好手,调配人间界的制度也是一把好手,打理公务也是一把好手......可是这些东西,不是一个医者必须兼备的吧?”
这倒是一句实话,曾寥寥并不是靠着医术成为人间界的当家人的。但是若是真的细细纠结起来曾寥寥的医术,好像也没谁能够说得明白。
是啊,谁也不知道曾寥寥的医术到底如何。
问急了,也就是一句“平平而已”。可是那是针对于人间界其他的弟子来说的。对于人间界的弟子,哪一个拿出去不是佼佼者?佼佼者中的平平者,这就好像神仙堆里的小神仙一样,到了凡间,凡人不也一样顶礼膜拜?
人间界不乏医术精湛的天赋医者,可是缺乏像曾寥寥那样,精打细算的商人,大夫也要吃饭,开医官,出诊,开药方,每一样都要收钱,因为太夫也是人,要吃得好吃得饱,要夏天有冰冬天有炭,每一样都要钱。
人间界长不出来炭盆、汤婆子、棉衣、麻布、丝绸、盐巴、油、白面、精米、红白肉鱼虾这些东西,这些东西都需要出去采购。
所以曾寥寥,十分的管用。
可是这一切,和曾寥寥的医术到底如何,毫无关系。
谢明望问她:“师侄女,你如今是人间界的神官,你查过人间界的账本吗?”
络央盯了谢明望一会,才问:“什么?账本?”
谢明望被络央这个表情给整的要笑了,他也真的笑了出来:“你不会以为,人间界没有账本吧?不管是开客栈,办学堂,还是开个药铺,都是有账本的。人间界广收天下学徒,可以算是最大的杏林堂了,这算是学院了,难道,人间界没有账本吗?你身为神官,不知道账本吗?”
看络央的反应和表情,谢明望心中也多少了然了几分:络央是真的不知道,同时,她心里依然还是袒护曾寥寥的,自然觉得,若是曾寥寥不让她知道,也不一定就是恶意的。
络央想要这样解释,可是又知道即便是这样说了,谢明望也不会听进去。她干脆就一声不吭。
谢明望叹了一口气,说:“这也不怪你,若是你师父有意把你培养的五谷不分不知规整,你也没有办法。很多人间界的弟子都是从小就进人间界的,日子苦,大半是因为与世隔绝,只有一些特定的弟子,比如说之前的赵南星,他是由世外的弟子在宫中教导的,所以没有隔绝过,不过因为他当年也是宋城长大的,所以小时候对于民间的事情也是生疏的很,也闹过笑话。”
络央说:“赵南星,或者说是当年的大弟子陌白衣成为人间界的大弟子,这件事情的原因我是知道的,本意并不是让他真的以后去当个神医,所以他医术很高,在人间界成为大弟子,大半是归功了天赋,而且他也不能够一心沉醉于医术。宋城来的弟子,没有一个是醉心于医术的,不过是辅助。”
谢明望说:“确实是这样,对于宋城的孩子来说,学习医术最大的好处就是到时候不会被毒死,不过,在宋城如果要让人死,方法多的是,毒药是最体面的了。人间界的弟子,享受不了那份体面。”
谢明望说:“你也意思我也明白,你是觉得,你师父是好意,既然要成为神官,若是医术不精湛,如何服众?何况你还年轻,如此年轻和短暂的时间,让你一心二用也是为难你,可是看个账本也不是什么难题吧?这坊间但凡一个开医官的太夫,哪个不会看账本?”
络央沉默了一会,慢吞吞道:“师叔不会就是凭着这个,断定我师父,居心不良吧?你是觉得,我师父不给我看账本,甚至不告诉我有账本这种东西的存在,却敢把我出世游历,是因为人间界如今入不敷出?她是想要把我支出去一段日子,然后想别的办法?——难道我师父辛辛苦苦化名卍夫人去抢夺金山金矿甚至不惜害死人命化为人骨金,只用来弥补人间界亏空?”
络央说:“若是这样,人间界的亏空也太大了吧?”
谢明望大笑:“你和赵南星果然是天生一对,别的不说,脑子的奇思妙想是真的挺好。不过你比起赵南星来说,想法还是略逊色一筹,没关系,等你见了足够多的世面,你的想法会更多的。”
络央闷闷道:“师叔,我不是再和你聊这个。一开始您把我叫过来特意避开赵南星,也不是来比较我和赵南星的奇思妙想。”
谢明望收敛了笑意,准备回归正题,他一回归,就回了个大的:“我在连月城,遇到了你师父。”
络央一惊。
谢明望继续道:“你没认出来,我认出来了,我和你师父是旧相识了,说一句俗套的话,她花成了灰我都能认出来。所以她乔装打扮,你哪怕是和她擦肩而过都认不出来,我却知道,所以去和她喝了一杯茶。”
不顾络央惊诧,谢明望继续说他的正题,想必这才是他这次让络央独自来的原因,选的地点也是妙的很:停尸房。
周围阴冷单薄,空旷,随意一点声音都逃不开耳朵,所以最合适说话。
“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也明白了,连月城,被屠了。”
络央道:“你说的是......月潭镇?”
谢明望笑笑:“连月城,月潭镇,月潭村,没什么差别。”
谢明望说:“你或许要问我,你师父出现或许有可能是不放心你——恩,也有可能。可是,会不会太巧了?你说,若是赵南星知道这事,他会单纯的以为,是一桩巧合吗?”
说到这里,谢明望有意无意地,往络央身后瞥了一眼。
同时没有变换语气,冲着络央春风和煦的一笑:“有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