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让原本打算细水长流的十六娘有些没准备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动不过是单方的情谊,而那个武人,一直都是克制有礼,似乎对于她的所有情谊都一无所知。
她确实之前有过暗暗的心意表露:奉茶的时候格外多加了一些蜜枣润喉,送的烤饼要比别的大一圈,就连煮面,都要在底下偷偷多卧一个鸡蛋........
这些都是她的大胆和羞涩,头一次表露的时候,她可是羞红了一张脸,那蜜枣茶捧了一路过去,微微的热气拂面,甜香味几乎浸染了她脸上的脂粉,她最后一个才轮给那个武人,紧张的差点手腕一松,蜜枣茶都要泼了。
结果那武人乐呵呵的接过,道了个谢,就解渴一般,一咕噜的给仰脖给喝光了。他一副武人打扮,但是行事作风还算是温雅,喝茶的姿势虽然豪放,却滴水不漏,连蜜枣都吞的爽快。
他道谢,一如往常的知礼,对于旁人喝了枣茶都要吐核而他却没有这事毫不在意,就好像他只是运气好,正好吃到了三枚没有核的上好的香甜蜜枣。
十六娘气的暗暗抿唇,一张粉面又多了一双略带泪光的湿眸——这一幕大概是叫掌柜的看到了,掌柜才在算账的时候,慢悠悠的道了之前那些话。
十六娘辗转反侧想了一夜,算是想通,同时也算是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若是这武人如此快速的明白你的心意,那岂不是和那些浪荡多情的公子没什么区别吗?他正是因为对这种事情毫无情趣,才显得这人踏实稳重,而且从未有过风流债不是吗......否则有那么多知情知趣的,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他呢?
十六娘只问,不必自答,也已经说服了自己。
而她一旦说服了自己确定自己的心意,紧接着就是怅然:“虽然明白那武人毫无情趣是因为并没有搭讪过心仪的姑娘,可是我也从未有过搭讪心仪男子的经验啊......”
十六娘想了想,确定她做不到那大堂说书的曾经说过的那种“眉目传情”或者“以诗想约”甚至是丢一块手帕来暗示这种看起来羞涩实则胆大包天的举动。
宋国对于女子的约束并不苛刻,鼓励女子读书,女子可以经商,甚至可以科举为官,同时就连之前也有不少世家的女子合离之后风光改嫁的......但是那毕竟都是发生在京都的事情,这青果城中,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奇女子,她一向温柔羞涩,一点也不想成为他人的谈资。
可是这武人是镖师,听镖头的意思是只会在此地逗留五到七日等候另外一只镖队而已。若是要等到这武人自己开窍,只怕短短时日也不够,总不能十六娘自己不干了,沿着镖队一路的路线一路上把酒楼开过去吧?
所以也只能十六娘自己大胆些,试探一番这武人的心意。他若是有,十六娘便可在这里等他回来;他若是没有,那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结果十六娘刚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那武人就冷不丁的给她泼了一大捧水——难道这不光是落花有意?这流水也是多情的很?
那下首的武人见十六娘愣在了楼梯处一动不动,既不对他回以一笑,也不反应。他倒是不尴尬,依然对着她露出一副开怀的笑,笑得白生生的牙齿露得个彻底,到十六娘都忍不住想要对他说一句矜持。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矜持矜持,所谓你情我愿,这情愿两个字,就要有一方主动,另外一方在那忐忑不动才对,这才是你情我愿,那武人开窍地比她彻底,她难道不应该高兴?反倒是开始觉得武人不矜持?再矜持下去,这镖队可就要走了。
十六娘又给自己做好了心理说服,刚刚想要露个羞涩的笑,这时候,呼啦啦涌来一队的镖师,那些年轻的镖师见那武人在哪里一动不动,其中一个高声招呼:“武兄弟!走了!吃饭去!”
说着就勾肩搭背的走了。
十六娘把自己隐在柱子后,手里绞着手帕。
那人姓武,叫武雄,听着就是个习武的料。
这两个字,刺绣起来,用的丝线都要比别的名字多些。
十六娘在做一副绑带,寻常的绑带没有那么多的花样,多是用来绑住袖口方便活动而用到的,因为经常磨损,所以花样上比不上腰带那般的花心思,一般都是选和衣料颜色相同的布料做长度的布条而已。不同之处也不过是在其缝线上。
但是女子赠送男子东西,很多东西,都不好送。送手帕显得轻浮,送腰带显得暧昧,若是送幞头......那又一般多是长辈赠送晚辈的,而靴子这种更没法解释,除非妻子做给丈夫,或者是家中姐妹做给兄弟,她一个陌生的酒楼的老板娘,送一个住店几天的客人靴子,像是什么话?
于是十六娘决定做一副绑带。
绑带也是心思,针脚缝的格外的密,布料结实,而且用同色的暗线修了不细看就看不到的叶子——她第一日便就知道,这武雄,姓武,名雄,字锦葵。
据说锦葵是一种药材,会开五瓣的小花。青果城中不曾有过这种花朵,她还特意去问了开药材铺的掌柜,药铺的掌柜说锦葵是南边的东西,在南边算是野花,但是一旦地方稍微冷些便活不成。这锦葵是好东西,可以做香茶,嗓子疼喝一些,可缓解。
也就是说,会以锦葵给孩子取名字的,有可能是南国的人。
不过不要紧,如今天下一统,南北皆是宋人。
她没有见过锦葵,药铺的掌柜和她关系不错,特意翻了本子,寻了一朵锦葵的画给她看,于是那绑带上,她就绣上了锦葵的花朵。她绣工很好,栩栩如生,和那药典上的画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这条绑带,成为了陈知府破案的关键。
***
琴菓楼发生了命案。
十六娘的一个丫头死在了十六娘的绣楼下。
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就是十六娘。她照常起来洗漱,如常的从二楼的回廊的开口处拉上了食盒和那一桶热水。只觉得今日的食盒格外的沉重,同时,还有一股子掩盖不了的腥味,她不禁皱眉,同时心里已经开始生气:她早上惯例都吃素,清粥小菜糕点之类,一般不沾荤腥,且早上一杯蜜枣茶清口是必不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