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个太夫是个当初偶尔路过的偶尔受到了当地知府求助的人间界弟子,那么当时他的不知变通,他的非黑即白就会受到体谅和迁就。但是偏偏,他在当地太久了,甚至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出生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当地人当做了所有物。他的荣华也好,他的建树也罢,都是当地的,那么与此同时,当他稍微做错了一点事情,当地人,也要开始急着撇清关系。”
络央点点头:“是这样的。”
她叹气:“但是你也知道,事已至此了,再妥协,其实也无济于事。人心啊,都是欺软怕硬的。”
医官都被一把火少了,重犯也已经救治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再去做一些妥协之事,都已经不再算是于事无补,反而是多此一举了。
那个医者,闷声不响的治好了那个重犯,在重犯诧异的眼神中一声不吭的收拾好了药箱,并且言明是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夫,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何必呢。”
那个年轻的大夫收好药箱,小心的上锁,他的钥匙挂在手腕上,是一片树叶的形状,世间只此一把,而这药箱也是特质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人间界相信,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也做不出完全一样的两把钥匙。至于各种原因,任何弟子都不曾发问过。
他说道:“你当初被宣读结果的时候,笑得不是痛快?说什么黄泉路上多人作伴,也不寂寞,如今算是半扯上我,我险些在半路上等你,你不高兴吗?”
那重犯果然认真想了想,他病榻时候生不如死,脑子如同一团被人任意揉捏的乱麻,如今大病初愈,他竟然觉得思考这件事情令他觉得愉悦,他开始认真思考,想了一会,道:“并不愉快。不过也没有什么内疚的心思。”
年轻的太夫道:“这很正常,你天生就缺了一块心,在情感上要比常人迟钝太多,如今你会因为我被你连累而感觉不到愉快,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重犯困惑:“什么叫天生缺心?缺心眼?”
重犯不高兴,从未有人,敢说他缺心眼,毕竟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不管是否读过书,他都知道这是一句骂人的话。
年轻的大夫却一脸认真:“缺心眼这个词如何冒出来的,有想过吗?难道是有人随口一说一句缺心眼,就能被人用到现在?”
重犯一愣,他确实没想过。
年轻大夫道:“缺心眼,这原本是一种病,不管这种病极其少见,也很难被发现,大多数缺心眼的人不会有什么端倪,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就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顽疾。但是你确实是心脉中缺了,所以你天生比较旁人,淡薄了一些。”
重犯起初听着觉得无趣,之后又觉得有趣,然后他反应也算是快,立刻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年轻的大夫。
年轻的大夫似乎一直在等他反应过来,看着那重犯的眼睛渐渐泛红,眼睛里血丝充盈,如同吃了人肉的野狗一般,而表情却茫然的如同一个初生就被丢弃的幼崽。
年轻的大夫看了看站在门口等着要开门的狱卒,道:“你先天对于情感上有缺失,简单来说,就别人见到花落的时候会本能的心声一种惆怅,见到初生的幼崽会心声怜悯,而你却感觉不出来,你觉得花落无感,幼崽吵闹,这倒不是因为你缺失情感,你有,不过很迟钝,等到你感知到的时候,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重犯依然不说话,还是呆呆的看着他,脸上依然还是迷茫的神色,年轻的大夫知道,他有悲伤的情绪,不过等到他感知到自己的悲伤,距离这一场谈话,也会过去很久。
久到,那个重犯押解到了京都,跪在了刑场上,等到文书尚未宣读完他的种种罪状,他才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泣,他的哭泣,并不是类似于成年人的那种哀嚎,反而更加像类似于幼童的呜咽,无助,茫然,悲伤无法抑制。
旁观过这场秋后问斩的百姓都说,那是重犯临终之前的忏悔,唯独千里之前的一个年轻的大夫知道,那其实并不是。
说来可悲,那些苦主的家人,到最后都没有等到罪犯诚心的忏悔。
不过不要紧,他天性情感延迟,十八层地狱中苦难的日子会那么久,他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反应过来这一场懊悔。
***
赵南星听到这里,算是听完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首先问络央:“这个故事,有告诉你,为什么去救那些必死之人的原因吗?”
络央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倒是赵南星道:“我反而是懂了的。——我原来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