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现在站在酒楼的后方,前面就是十六娘发现红袖头颅的地方,前面说过,十六娘的屋子也在酒楼中,位于酒楼的后院,单独一间小楼,酒楼和小楼中间以一道长廊相通, 中间的门只有十六娘有钥匙,如今,长廊的门大敞,钥匙虚虚地挂在锁头处,形同虚设。
十六娘早已经搬离了这里。甚至可以说,十六娘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络央看了看他们的位置, 上头就是天井,下方就是酒楼大堂和后厨的通道, 琴菓楼出了人命案子,过了些日看起来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有客人出入,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些每日进出酒楼的脸,全都属于城中的生面孔。
生面孔再怎么生,多来那么几回,也就能混成个脸熟了。加上老掌柜年纪偏大,又两头事情夹击,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察觉店里的人的脸。总之,每日的账本都是满意的,总比入不敷出的强吧?
老掌柜也劝了十六娘几回:她还年轻,日子还长,虽然死了个人,但是终究日子还是要过是不是,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话说一半就被情绪激烈的十六娘给吓到了,十六娘一双眼睛已经哭的红肿,估计看人都疼, 却依然一字一句出口:“什么叫不是天大的事情?一个小姑娘,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啊.......没了啊.......”
一下子就把老掌柜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事实上他也是好意,只是不想要十六娘太过于伤心和自责,要论和红袖的交情,那红袖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呢.....
老掌柜差点委屈的落下老泪来。
十六娘一出口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是她已经精疲力尽无力再解释什么,又虚弱的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这一切都是老掌柜告之给赵南星的,老掌柜不太懂得赵南星的身份,只知道他连知府都对他毕恭毕敬,便觉得赵南星一定是个厉害的人物,若是知府解决不了的案子,那么必然要求助于这位大人,所以在赵南星来传他问话时候,老掌柜事无巨细,什么都说了,就连十六娘哭倒在被子中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一节玄色的长条布带都说了。
这个细节赵南星也听在了耳朵里,如今也转述给了络央, 他也说了自己的猜测:“事实上呢,我觉得,这条布带,应该是十六娘至关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可以成为寄托和安慰。”
很重要的东西?十六娘?哭到要晕厥都还紧紧握着,想必还会对着那条带子垂泪过......
络央自然想到:“会是心上人或者情郎的东西吗?”
赵南星说:“不曾听说过十六娘有这个情况。”
“所以我才问,到底是心上人,还是情郎。”
赵南星不解:“有什么区别?”
络央认真道:“当然有——心上人就是单相思,她落花有意,那流水别说有没有情谊,可能都不知道或者察觉;但是情郎就不同,既然已经是情郎,那就是双方可以暗自期许的感情了。”
赵南星说:“那或许就是前者吧。——若是后者的话,十六娘如此痛苦,那情郎却还是隐身不见,实在是没有什么担当,这种情分,不要也罢了。”
络央却看法不同:“十六娘的遭遇在一个普通的城镇姑娘来说,算是很大的,若是单相思的情谊,想必不能给予十六娘那么大的能量。我觉得,十六娘之所以还能撑着,只是在哭,没有疯,没有害怕,甚至没有寻短见之类.....很大原因就是那个支撑还在。”
赵南星不解,他的不解还不是只有一个:“若是如此,已经相许,可是那情郎却依然不肯现身,倘若他真的如十六娘那样的心爱他那样心爱十六娘,只怕早就疼得痛彻心扉恨不得以身相待了,如何还能够忍得住?”
“这是第一个不解之处,第二,红袖的死,看着一条人命十分的珍贵,可是说白了就是个一个贴身的丫头,惋惜当然可以,害怕也可以,若是实在是觉得可怜,就给红袖的家人多一些抚恤和安慰,让他们尽量的减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红袖虽然得到父母的疼爱,却依然要抛头露面的赚取家用,想必家里并不太过于宽裕,虽然钱不是万能的,可是钱,确实可以解决和化解一些东西。”
对于这些说辞,络央没有任何态度,她心中虽然觉得赵南星在这件事情上太过于冷静到近乎冷漠,在亲眼见证过那些惨状之后还是十分平静的在解释一些人命和损失的平衡,可是另外一部分感觉告诉络央,他说的没错,事情已经发生,再悲痛再惋惜也只会无限的放大这些痛苦,红袖的死不会得到清明,红袖的家人也会更长久的沉浸在悲伤中。
若是长久如此,日子不要再过了吗?
虽然确实如此,可是络央依然觉得赵南星狠心。他怎么就如此狠心呢?为何如此狠心,却又不能坐上君主的宝座呢?
俗话说明主无私情,他若是不成为明主,这样就太残忍了。
赵南星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贴上了残忍的标签,他依然“残忍”地说道:“也许我们要查一下,十六娘的那个情郎。”
络央道:“何必要查情郎?直接问红袖不是好了么?红袖若是真的变成了个地坑那样的,就表示脑子在腹中,那么可就表示,她是可以沟通的。”
“这可不一定,”赵南星说道,“你别忘了,红袖的头颅你看过的,她若是真的脑袋空空,你怎么会不反馈于我?”
络央停住脚步,他们原本已经要进到十六娘的绣楼中了,如今赵南星站着的位置,就是当时搁置那个食盒的地方,他一点也不觉得不适,十分坦然站着,也十分坦然对络央露出困惑的目光。
“怎么?”
络央一字一句道:“若是这样,红袖的脑子依然还在,那么,引导红袖尸体来回的,到底是谁的脑子呢?”
络央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后,赵南星脸上的困惑淡了一些,他笑了笑,继续转身带路:“总之,不会是那不见天日的东西的脑子。那东西,或许都没有什么脑子。”
络央跟上前,皱眉:“你知道了什么?”
很快络央也一通“知道了什么”,她一踏进去十六娘的绣楼,迎面的感受就是愣神,紧接着就是吃惊:“这,不过几日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