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奎不怎么愿意见他,名义上说是不怎么乐意待见“昔日同僚”,当然嘴上也是这样说的。
赵南星在听到这个借口的时候一声冷笑:“昔日同僚?好大的脸......是他是皇亲一品还是我是官位四品?”
赵南星说话之间,便瞄到了那一角落鬼鬼祟祟的影子。
李奎祖上一直都是钦天监的,从小就跟着祖父和父亲昼伏夜出爬观星台夜观星象,皮肤捂得比宋城的贵女们还白,所谓一白遮三丑,据说李奎小的时候还不怎么看出来,到了少年时候,皮肤白,瘦,总是容易害羞,加上昼伏夜出,常年待在钦天监不出门,偶然亮相时候,还一度被误认为是姑娘家。引了一场十分好笑且又有趣的误会。
如今在看面前晒得黝黑发亮的李奎,不对,现在应该叫“穿山甲”更加合适。
赵南星心中感慨万千,他道:“我现在才理解那句诗句。”
李奎亲自给不情不愿的客人奉茶,闻听便问道:“什么诗句?”
“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赵南星说,“虽然这诗句不太吉利,不过倒也算是说得过去。”
李奎一听这个开头,心里一咯噔,就知道接下来赵南星说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然,赵南星嘴角勾出一抹笑:“那郡勇侯的小侯爷,至今都对那‘青衫少女’念念不忘,我听说他时至今日还喜欢让手下妾室穿青色衣裳,可见是情深啊。”
李奎冷笑:“情深?一边情深如故,一边娶妻纳妾一样不落,这就是宋城贵人的情深。就好像我的母亲那样,那位大人口口声声不忘旧情,还缕缕引得家中河东狮上告,引得我母亲在命妇里难堪,这种所谓的深情,实在是令人唾弃。”
赵南星道:“你的想法确实独特,尤其是在宋城一片对于那位大人赞誉之时。”
李奎道:“都是名利场上如鱼得水之人,真若是情深如海珍贵无比,必然是珍重再珍重的放在心里,生怕自己错过一点,给心爱之人带来一点麻烦。可是那位大人,却从最初到之后,一直在把我母亲挂在嘴上,他虽然并未在明面上提及,可是于他来说,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皆在别人的观察中,他即便是当年真的动心过,如此到了现在,那当年一点点的心动,在那一片的赞誉和美言中,也变了味道。”
相信假以时日,那个对只有一面之前的青衫少女念念不忘的少年侯爷,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用深情来给自己编织一个挡箭牌或者合体的衣服。
很早就看透这一切,并且是受害者的角度来看的李奎,对于那位少年侯爷的“深情”别说感触了,没当场翻个白眼就不错了。
确实,李奎当年还是少年时候,就对那位大人十分的抵触。他的抵触有所根基,也是因为年纪小,所以很多人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无意识的就会带上“孩子心性”以及对于“母亲的爱慕者的抵触”的心理上。大家都当他是个孩子,都当他说话的是气话。
就连他母亲也是一样。
他曾经对赵南星说,他有朝一日会把母亲带走,离开宋城,离地远远,再也不要和这些是非纠葛上关系。
当时赵南星是明显不信的,赵南星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因为就连赵南星都觉得,自己是走不出宋城的,那么,连天之骄子的赵南星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柔弱的,白瘦的会被误以为是个女孩儿的李奎,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李奎回忆往事,道:“当时,连我母亲都不信,不信我会带她离开宋城。”
赵南星道:“我当时也不信啊。
结果你做到了。”
李奎说:“是的,我做到了。”
他果然脱离了宋城,并且虽然困难,却依然带走了母亲,同时,他的妻子,那个江湖女侠,在他们离开的夜晚,穿着夜行衣闯入了那个大人的府里,放了一把火,什么都没有毁掉,只是烧毁了那件挂着他母亲年轻时候画像的房间。
然后,走的干干净净,从此和朝廷断了联系。
之前的同僚,少年的玩伴,就连他父亲,都单方面的和他们母子俩断了。
赵南星道:“我找你,可是不容易。”
李奎提醒他:“并不是你找到的我,而是我自己主动送上门的。”
“是是是,”赵南星承认,他现在有求于人,自然是服个嘴软,“多谢李......我如今要怎么称呼?”
李奎说:“便就叫李奎就好。我娘子和我母亲皆如此称呼,自由自在。”
看得出来,李奎十分喜欢现在的一切,无功名,无利禄,却多了别人没有的自由自在。
赵南星开小差想,大概李奎算是这些年来,脱离宋城的第一个人了吧。
李奎说:“我来这里,是因为武林盟主失踪的事情。”
赵南星:“......哦。”
差点忘了,李奎的娘子是武林中人,据说名气还不错,在江湖叫得上名号。现在,李奎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了吧?
李奎道:“这里是武林盟主最后失去消息的地方,然后这里还发生了地动,引发了山崩。所以,我来了。”
李奎如今态度,和当年在钦天监时候差不多,说起正事的时候就是不看人,看着就是个目中无人的愣头青。但是人家最后还是令人服气。所以李奎后来脱离宋城,以白丁之身投身江湖,有个武林高手的老婆在旁,居然还能得一个穿山甲的名号,看得出来,这靠的可不是什么裙带关系。
赵南星这一下子正视了李奎的江湖身份,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和江湖人李奎打交道了,直愣愣道:“那你来干嘛?”
李奎一下子沉默了下去。他看了赵南星一眼,那双眼睛里透出万种情绪,赵南星苦读一番,也只能在其中读出“你傻了吧?”“你果然傻了。”“你是不是傻?”等等这些内容。
李奎忍了忍,终于道:“是你自己上门来的,我来青果城而已,又不是来你下榻的府上。”
赵南星:“......好吧。”
李奎住在青果城,甚至住不起店,他是借宿在城里一家菜农家里,来的时候甚至还是搭了京城送菜的板车。他给了主人家一点钱,那主人家除了给他收拾一件干净房间之外,每天还给他供应两顿饭,其实也就是一起搭伙吃罢了。早饭和晚饭,晌午饭主人家要进城买菜,家里不开火。李奎也是要进城,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绕整个塌方的山头转悠了几圈,还前前后后带走了好几兜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