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马良想看看她,看她最后一眼,哪怕是背影。看了最后一眼,或许他就该满足了,心就变成了石头,为四年的付出划上句号了。
这是他生命尽头最后一瞥。
风沙迷眼,谁也没留意马良,他中了邪一般,正洒脱地迎着龙卷风而去,像夕阳中漫步的阿波罗。
“886,我的世界。”
男人二十三,冰啤烤肉串,网吧干革命,牛皮吹上天。生命最宝贵的年华,马良迎来了自己的结局。这一生虽然短暂,却留下许多让他难以忘怀的事。
马良,原本不叫这名儿。
从懂事始,大家都叫他贰良。没错,他姓贰,据说贰姓源于姬氏,是一个古老姓氏。
就因为这名儿,几乎所有人都当他笑柄。
贰良=2两。
有事没事,来2两。我靠,这不二锅头嘛。所以叫他贰良的少了,叫二锅头却比比皆是。甚至课堂上老师也有喝酒上了头兴致高涨的时候,居然点名贰良:
“二锅头!”
一时间,满堂喝彩。
“好名,果然好名!”老师打着酒嗝说。
有了老师的推波助澜,大家再无忌讳,二锅头的绰号终于深入人心。
的确,这经典的名儿是个永恒的话头。
一开始他有些难堪,还偷偷向老师告状,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用阿Q逻辑却也不难想明白:姓名是人叫的,取名的艺术关键在于易记,顺口。呵呵,这也没啥不好,看来老爹还是挺有才啊。
不过,遗憾的是他从没见过父亲。直到读小学三年级时,听说父亲死在非洲,所以他就跟了母亲姓。母亲姓马,自然就叫马良了。
改名也没平静几天,偏偏三年级《语文》有一篇《神笔马良》的课文,于是话头又接上了,并多了些新鲜内容。
“马良,你的神笔呢?”
“他的笔在**里。”
“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能画世界地图呢!”
乡下的孩子野性十足,壮实的女生带头,马良吓坏了,虽然还不知道,别人有的东西自己却没有,那该多失落多自卑啊。
不过,神笔马良毕竟是个英雄类人物,英雄人物就该多活几集,所以他不但保全了,还坚强地挺了过来。
刚上中学母亲便中了风,双腿瘫痪,马良只得带着母亲上学。就这样,三年初中又三年高中,直到考入大学。他一边学习,一边打工挣,一边照顾母亲,偶尔还写写诗……
学习,是为了未来能赚更多钱。
打工,是为了能活着走向赚更多钱的未来。
而写诗,跟钱无关,是心灵的升华灵魂的慰藉,纪伯伦说:诗不是一种表白出来的意见,它是从一个伤口或是一个笑口涌出的一首歌曲。马良似乎很有诗歌方面的天分。他熟读唐诗宋词元曲,也读楚辞汉赋六朝骈文,还尤其喜欢现代诗词,特别是毛爷爷的诗词,几乎是一首不落,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读书可以光明正大,但写诗只能偷偷摸摸。
否则这种不务正业的事,会被母亲骂得狗血淋头。
“饭都吃不饱,还讴歌灵魂,你个臊皮货,羞先人咧!”
母亲吐口水,赌咒发誓,瘫痪的双脚也好像有了气力,要将地皮踏个坑似的。她的话很直接也很现实,似乎解密了人生的残酷与无奈,的确让他少走些弯路。
特别是,每次赌咒发誓后,母亲总会煮米汤一样气嗝连连,好像老胃病又犯了,真是吓人得很呢。
写诗,很容易上瘾。马良孝顺,不想惹母亲生气,所以写诗就只能更加隐蔽了,诗稿是随日记锁进密码箱的,甚至一些诗章,只能用笔名发表,笔名便是人尽皆知的——二锅头。
带瘫痪的母亲上学……他的事迹一度被广泛报道,引来多方的捐助。
而那个像天使一般的女孩也出现在他生活中。她说是被他才华吸引,又说是被他孝心感动。就这样,像前世情人,她出现在马良生活中,帮助他照顾母亲,鼓励他上进,激发他创作诗歌的灵感……
在女友的陪伴中,马良在大学便出版诗集,搞诗展,直到顺利毕业,并找到一份勉强能养活母亲的工作。
原以为好日子到来,可以让母亲享福了,母亲却悄悄地走了……
母亲没能陪他走向赚更多钱的未来了。母亲在身边的时候,他虽然很累却倍感珍惜,因为那是他的来路,如今母亲离去,他就只剩下归途。
他一度悲伤到极点,不知不觉间,所有爱都投入到女友身上。母亲离开后,女友便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依靠,他也由此明白,真正拯救自己的不是诗歌,而是女人。这种想法无限放大了爱的魅力,让他变得自私、多疑,占有欲也空前强大,人性的弱点不知不觉暴露无遗。
参加工作不久,马良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因为女友变了,而他跟不上女友的节奏。他落伍了,成了注定要出局的那个。
跟她约会是她的上司,一个有妇之夫。
当LV、香奈儿出现在她生活中,当奔驰来接送她,马良已经明白了一切,如果丝袜测试的话,结果会让他崩溃的。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女神,女神只存在于恋爱中,其实女人都是俗气的,”她曾神情严肃的说,“我来自灵神星,拜金主义和爱慕虚荣,才是我真正的优点。”
终于她摊牌了!……马良有些心酸的笑了,但他改变不了什么。他的精神或许是富有的,但偏偏他穷啊,一无老爹可拼,二无金手指,一个刚出校门涉世甚浅的愤青,想要打工致富,逆天改命,哪是那么容易呢。
也偷偷买过几回彩票,被忽悠投资黄金炒原油……算了,不说了,皆是一夜暴富的黄粱美梦。
马良宁愿相信,她说的是反话,她一点也不俗气,她是圣洁的女神。
但这一次,当他们一起来沙漠诀别时,她居然趁着夜色跟上司在胡杨林干上了……
看来,不仅写诗,背叛也像吸毒一样会上瘾,偷情便是诀别的仪式。最后的情面也没留,马良输得那么彻底,崇高的道德,瞬间土崩瓦解。
鹰在他胸膛里死亡。
他已经游离在世界之外了。
“幸运之神”终于降临,巨大的龙卷风将他吞没。不必挣扎,他在漩涡中尽情飞舞,像长着翅翼的天使,沿着龙卷风空洞的中心而去。那里似乎有一光点,是生命的归宿,是命运的奇点,它在吞噬一切,直到完全失去知觉。
“结束了,我的世界,我的爱。”
“结束了,这该死的一生。”
一条好汉,就这么被命运KO!OVER!OVER!!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