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荃驾着大车接近迁平时日头还未近中天,原本迁平是昨日预定的投宿之地,被断桥隔了一隔,于是日程上就有了延误。
本来吧,大可慢悠悠的天明再出发,晃到此处找个好店休整一下,只是这睡不着的二人啃着备用的大饼做早饭,是越啃越不爽,到后来俱是愁眉苦脸,只道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两边一合计,一拍即合,即刻起身去下一个落脚处找些好吃好喝的安排自己。
沿河往下走好长一段才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涉水过去,再往后路程就比较顺利了,总算让他们在中饭前赶到迁平。
然而,他们在接近入城的地方被阻住,官道上堵了长长的车,是来往的商队。迁平是这四下里最大的市集,每日商贾如云,只堵上半日那规模也是很可观的。
明荃提声问道边踮脚往前望的商人:“这位大爷,敢问前边可是官家设卡么?”
那人跺着脚一脸急色:“官家若是管事倒是好了,偏他们是啥也不管,弄得地头上械斗不断。”
“械斗?”
“这会儿迁平的钱吕两家在前面道上械斗,怕是要死人的。这道上堵着的,都是外人,自是等他们打完再走。”
明荃摸了摸饿得难受的肚子,长叹一声。
大饼和白水,那还是有的,正常旅人该备的物品车上一件不少,只是前面有饭菜,兜里有银钱,为什么要苦自己呢?何况,若是吃不上这一顿,二人天不亮就往这边赶还有何意义?
未等她有别的反应,背后响动几声,庄彻已钻出来跳下车去。
“要去看热闹么?”明荃哑然失笑。
书生饿了肚子,一样坐不住。
庄彻伸个懒腰道:“你也要看的话,把门锁好,别亏了财去。”言罢背着手就往堵着的队伍前面晃过去。
明荃憋了笑,依了庄彻的叮嘱把车往道边上挪过去拴好马,一边往车里摸了锁出来把厢门锁上,看看一切安好方才跳下车往前赶。
她做人重诺,既然应承了这份赶车的活定会做得地道,他二人又都是会算帐过日子的,自然把财物也守得紧,明荃可不想看个热闹被人偷了东西去。
人堆车堆里走了几步,见庄彻手里正倒腾一个烤熟的玉米,想是极烫,掂来掂去嘴里还抽着冷气。
原来这边儿堵的都是头脑活络的生意人,有带着吃食的,眼见得这一时半会儿走不得,索性便起了炉子做起小买卖。
见明荃寻过来,庄彻把玉米掰了一半抛与她,二人反正是饿得慌了也不挑,便一人半根边啃边往前边走。再走两步,明荃见有卖桂花糕的,她既与庄彻财帐两清,自然不愿欠他人情,便买了一份分他一半。庄彻本也是个好吃之人,道声谢不客气接过。
乡野小食,不求饱食只尝鲜的话,一份太多,两分正好。他二人又都是弯弯肠子盘算多决计不会吃人嘴短,是以这一路结伴逛过几次街,都是对等相请,一来二去倒也习惯了没甚客气。
前面杀声震天,这边热闹如集,等他们捱到队伍前面,挤上看热闹的人群站的土堆上时,城外的械斗已经接近尾声。
迁平这个地方建起来不足五十年,水土并不丰饶,原本是官家的驻军所,后来中原地疆外扩,驻军大部分往西调拨,空出一大块地来。是时边城战乱中逃出来的民众聚集在此,朝廷又把些受了旱灾的流民赶迁至此,慢慢建起一个镇,取名“迁平”,即求取迁民平安之意。
迁平虽地产甚薄,好在官道从镇上穿过,来往商贾多在此休息交易,于是凭着这一点商机成了繁华之所。
一个地方有了富余,就会有利益之争。各处迁来的流民难民本不是同姓连枝各有宗族,白手起家时尚能相携相助,等到都富贵了,不免各自生出些事来。
地方只那么大,财源也就那么多,一块饼,你多吃点我就会少吃点,若是自家人那倒罢了,都是外姓宗族,为什么不抢呢?
迁平虽在朝廷治下,却是两年前才由镇升了县城新建的衙门,新派的县守是个外来的小官,管束力大大不如各宗族的长老,衙役们就那么几个,基本和各家都沾亲带故不怎么好管。
是以官场有跟没有没两样,迁平这地方就是野蛮生长,拳头大的作主。
今天这一场械斗,不过是迁平拳头最大的两个宗族钱家与吕家的又一场势力争斗罢了。
民众械斗和江湖人打群架多有不同,既无章法又无招式,棍棒锄头一起上,打断了家伙用牙咬,满地抱滚掏裆偷桃,什么难看但实用的打法都有。庄彻和明荃平日里看多了江湖人端架子的打斗,最近的两架又是和对方打的招式十分养眼,猛的一见这般接地气的互殴,自是觉得十分刺激。
这惟恐天下不乱的两人啃着玉米挤在一堆大呼小叫的人群中踮脚看热闹,竟是看得满心欢喜。
人堆中有带了娃儿看打架的,正站庄彻身边。那娃儿不过五六岁模样,对远处的热闹兴趣缺乏,倒是对庄彻腰带上坠的玉珠子爱极,看着看着伸手抓住。
庄彻本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皱眉要将玉珠抽出。低头一看,见那娃儿白嫩软糯象极了记忆里师妹的恒儿,眼中忽有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庄彻手一拂,划断挂玉珠的穗子,索性把珠子给了那娃儿。
明荃斜眼看见,笑道:“恶书生何时变了大善人?”
庄彻笑得云淡风轻:“在下何时不是慈悲为怀?”
“你说这话不脸红?”
“自己相信的话,自然不会脸红。”
大约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城外的械斗基本上结束,虽然满地头破血流,不过比起江湖人动辄尸横遍野的杀伤力,结果算不上太惨,两边都有打没了气被抬着走的,隔得远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观站的土堆上叫喊助威的声音渐渐小了,人群也渐渐散去,看得意犹未尽的两个人才想起没问问这场架是怎么打起来的。
“还不是钱家又拉死太子撑面子,现在谁还吃这套?”卖炒货的小贩一边忙着给明荃装栗子一边殷勤回答。
这会儿栗子还未到大量上市的季节,卖得挺贵,小贩只说这边儿被堵的都是有钱人,说不定能赚点才弄了出来,不想被堵的都是精打细算的家伙,转了一大圈,各式便宜炒货卖出不少,栗子却无人问津,正想着要赔在手里,不想来了个花钱不眨眼的大姐,自然是热情万分,有问必答。
“姓钱的当年仗着是前太子太傅的亲戚,那也是耀武扬威得很呢!这吕家嘛,和当今丞相好象是远亲。”小贩儿挂上一副神秘兮兮聊八卦的表情,咳了一声,小声告知,“大姐,不瞒您说,咱这地儿的人都知道,前太子谋反那事不是丞相大人出面摆平的么?您说这钱家和吕家的靠山有这么大一梁子在这儿,哪能处得好呢?先前钱家族里人多,就算惹了别家,别家的人也没法子。现在腰杆子硬的是吕家了,当然要把旧帐新债一起算回来。钱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吃得了这个亏,比拳头他家也不差啊,自然是统统打回去。”
“所以这地方是经常械斗了?”明荃剥着栗子频频点头,好奇追问。
“先前倒是吵得多动手少,近来也不知怎么了,半个月都干了三次架。”
“今天又是为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