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妃嫔产子难道不是太医之事?”
“若是能生得下来那当然是太医的事,可是接二连三出生即死,太子自然就生了疑心。”明荃苦笑,“他心疼自己的骨血,便数次托我入产室看护。”
“可查出结果?”
明荃轻笑一声,不答。
世人皆知前太子仅有正妃所出的一嫡子。
“看护三回,次次难产,回回一尸两命,太子的骨血没守到,怎么帮人生孩子倒是看也看会了。”
明荃抬起手,透过手指望天。
手指洗得很干净,没有一点血的痕迹,展开去象飞往高天的白鸟。指缝间看见枝头黄花成串,花飞不去,她人也飞不去。
一只红鸡蛋放进了她的手中。
“至少这次,都没死。”庄彻说。
明荃楞了楞,随既笑了,她将红蛋从右手倒到左手,又倒回右手,把玩了一下。
“生孩子对女人而言是鬼门关,死掉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她平淡地说,“生前已享世间大多数女子无处消受之福,死在这事上应是福命到头。我倒也怜惜她们不起来,横竖这档子事与我无关。”
庄彻望着她,从她脸上只看到平和。
然而这平和脸色在听到庄彻说出的三个字后有一瞬间煞白了一下。
庄彻说:“斩赤龙。”
女人比之男人,身体天然弱些,又兼之每月有赤龙月事,练功锤打多有不便,若要去做暗卫,更是容不得这些瑕疵存在——若是一个月中总有几日下不得水吹不得风,要你何用?
所以阻经脉,去月事,斩赤龙。
成就了暗卫之首,永失生儿育女之能。
庄彻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煞白。“我这一生,杀人无数,并不都能记住。但对毁在我手上的第一个人,却始终记得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确乎出自内心地说:“对不住。”
半晌之后。
“有何对不住?”明荃脸上并无伤感,“你怎知我就要那世人眼中所谓的圆满?庄谷主,所以你从一开始处处让我一步,原是心里抱个歉意的缘故?承你心软相护,其实大可不必。在下日子过得不错,只怕比你还强些。”
庄彻想他到底还是触到了这女人的逆鳞,她确乎是有些不同寻常地怒了,只是自己还未觉察。
“本座竟有如此不堪?”庄彻的语气多少带着点嘲讽。
明荃没被挑动,只静静望着他:“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认得一个叫银鬼的人,说那人身上曾有人间烟火,他眼中看得见百川奔海,万物向阳而生,活得热烈狂放。但现在这个银鬼已经死了,我朋友也死了。她最后的愿望是让那银鬼再活一次,我应承了她,至少也要试试。”
“试试?”庄彻感觉到自己其实也是有点不同寻常地怒了,明荃身上的锐利傲气戳得人生痛。
他坐起来,那双明澈的眼睛直直望进明荃眼晴里去。
“你喜欢我这么看着你吗?”他问。
“喜欢。”明荃承认。
庄彻随手折下手边一根莠草,将它长长的穗尾拂在明荃脸上,眼波滟滟。
明荃有些诧异,她知道庄彻在捉弄地撩她,虽不知目的为何,但并不反感。
庄彻很清楚自己的眉目何等勾人,他也有过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时代,眼下他肆意张扬地看过来,眉眼里有春山无限,半个江南。
明荃看得喜欢,最终叹一声:“妖孽!”
“便是我用上风流十分,于你而言也只是妖孽,因你从未学过如何动情。”庄彻叹了口气,春山退去,江南消隐,他扔了莠草,回去了那份淡淡的书生模样。
“三岁为候选,五岁定宫级,七岁入檀宫,集百家之力造出的完人。所做之事都遵从世间道德和官家的规矩,永远会按学得的一切去做最合时宜的选择。”庄彻问明荃,“但你这一辈子,若离了那些教导,可曾有过一刻真正活过?”
庄彻看见明荃眼里有怒意一层一层卷上来,但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会儿,便马上一层层退下去。
不意外,她不会真正放任自己动怒的,一个合格的暗卫一定能极好地控制自己的喜怒,她会自己把自己哄好,那是她学过的目前最好的选择。
“照你这么说,你我一个死人,一个没活过的人,一块儿游荡人间还挺班配。”明荃开口调侃,显然已将自己哄好。
她甚至没用眨眨眼睛的时间,合时宜的妥协已深入骨髓。
庄彻叹气。
游荡人间么?
人间,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