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的繁华丝毫不逊京师。
此时华灯初上,家家户户屋顶升起的暧炉炊烟,如一道道缥缈的纱幔,连接着大地与苍穹,与城中繁星般闪烁着的万家灯火,静静交织在一起,朦胧而虚幻,宛如少女绝美的梦境。
这样宁静美好的夜色,却在戌时,被乍响的纷乱马蹄声打破。
“膘骑大将军奉调军务——!”
“路人回避!大行台尚书车驾——!”
“散骑常侍车驾!闲人回避——!”
随着次递响起的一声声开道嘶吼,城内几条寂静的大街上,踏蹄如雷、车声滚滚,却是都冲着同一个方向——城北,官帽儿街。
是高家的三位大爷到了。
“二哥!”
挂着“大行台府”字样红色风灯的双驹马车,刚在丞相府门前的玉阶前停下,迎面一名在数十骑军拱卫下,纵马而来的披甲男子,便高喝了一声,飞身下马,快步迎了上来。
这男子四十出头年纪,身高七尺,面容刚毅,颌下留着精心修饰过的短须,眸如宝珠,炯炯发亮,却隐隐透着一股让人望之生畏的霸气。他着一身镶铁犀牛皮铠,未着头盔,头上只插一发簪,腰悬四尺长刀,刀鞘上虎头鎏金,只看其鞘,便知刀必不凡。
此人,便是人称“当世项羽”的钦命使持节、冀州剌史、膘骑大将军高昂了。
那被他称为“二哥”的,自然便是他的亲兄长、中道大行台尚书高慎。
“是老三啊,子惠没和你同来?”高慎一边在亲随的搀扶下,吃力的从车驾上爬下,一边问道。
“他去老四那了,估计也快到了!”高昂随口答道。
正说着话,便听到一阵马蹄声自街口传来,只片刻,又一辆双驹马车,在数名骑马家仆的护佑下疾驶而来。
“二哥!三哥!”车还没停稳,年仅十八岁的高季式,便和高澄一起从车上跳了下来。
“子惠,你父现在何处?”高慎顾不上和高季式打招呼,一见高澄,便赶紧问道,神色间满是焦急。
“二爷爷!三爷爷!”高澄下得车来,先是和高慎、高昂躬身见礼,才道:“父亲在咨议厅等候”。
他话音未落,高昂已是昂首凝目,大踏步的迈入了府门。
此时的丞相府内,遍布着具甲仗刀的幽州铁卫,一派肃杀之气。
高慎三兄弟,在高澄的带领下,一路穿园过阁,不多时便来到了相府咨议厅外。却见高丞相,早已披甲执剑,鲜见的亲自恭候在厅外的迎客阶上。
“深夜惊动三位叔叔,实在万不得已!快入厅说话!”尽管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高慎也只比高丞相年长十岁,最小的高季式差不多才和高澄一般大,但毕竟族中辈份那在摆着,饶是高丞相,亦不得不以子侄之礼相待三人。
“丞相!渤海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我等家中却未收到警讯?!”刚入得大厅,高慎便急不可待的向着高丞相拱手问道。
“嗯——”高丞相只是从鼻中长叹一声,却未答话,沉步走到厅中书案之后站定,目光先是在高慎、高昂和高季式、高澄等人面上一一扫过,才神色严峻的皱着眉,从袖中掏出那张娄夫人的亲笔书信,在桌上展开。
“你们家中未收到警讯,是因为渤海已经禁城了!这是拙襟用青鸟发来的书信,用的青签!”
话音刚落,高慎的双眼猛的睁大了,他倒吸一口凉气,着急的低声喝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却见高丞相眉毛一挑,双目突然红了,语带颤抖的道:“两日前,一伙假扮成商贾的西域剌客,纵火焚城,突袭了王府……府内七大供奉折损过半,仆役、侍卫死者百余,城中……城中百姓死伤过千,东西两城化为灰烬!贼首袭击了乐儿,乐儿不知所踪,突骑……突骑为贼首所杀!”
“什么?!你……你再说一遍?”高昂失声惊道。
“三叔……千万要保重身体啊!”高丞相不敢让高昂亲见那封载有他长子死讯的帛书,死死攥在手中,却又不忍再度重复刚才的话,只好恳声相劝。
“啊——!”高昂闻言,先是脸色苍白、目瞪口呆,瞬时竟又面红如血,手脚冰凉,几个踉跄便嘶吼一声,仰面倒下!
幸好高澄与高季式就在他身边,眼疾手快的将他扶住。
“老三!”
“三叔!”
高慎与高丞相见状大惊,也是各自惊呼一声,抢上前来。
只见高昂圆瞪着双眼,面无表情的直直望着房梁,一动不动。
“快!水!”高丞相大声喝道。
一旁的高澄赶紧从书案上端过一碗温热茶汤过来,高丞相接过,也顾不上许多,喝了一口,便猛的喷到高昂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