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女子走过我们身旁,并伸手准备开门时,开口这么说:“你就是‘带来灯火的少女’啊……”
女子毫不掩饰且充满挖苦意味地,从头到脚打量过主人一遍后。
继续说:“进来吧?”
女子的眼神,散发出难以形容,如泥泞般的阴森感觉。
我闻过那种味道,就像是石墨融化般的味儿。
想要站起身子的人,会被这黑色泥泞绊住双脚,想要向前走的人会被抓住小腿。
传染病似乎不仅会夺走人命,甚至会夺走希望。
年纪尚轻的女子,一边甩动红发马尾,一边慢慢走进幽暗建筑物。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建筑物的黑暗之中时。
我清楚听见了这般话语:“我就是这里的会长。”
不知道主人听见了没有?
我看向就在身边的主人,发现主人似乎听见了。
散发出那般阴森眼神的年轻女子,竟会坐上重要职位。
在死了一半人口的城镇,这或许是很正常的事情。
尽管面对这般事态,主人还是站起身子并催促我,然后走进了建筑物。
建筑物内因显得昏暗,加上女子散发出的氛围,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走进屋内后,发现整理得意外整齐干净,不禁心生佩服。
屋内的家具虽然朴素,但看得出来质感还不错,并且散发出仔细上过油的味道,贴在墙上的架子也收拾得很整齐。
我发现,击中我头部的东西似乎是布料。
这时,女子也从最里面的房间再次现身。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女子甚至不做自我介绍。
主人急忙递上葛春光写的介绍信后,女子一副嫌麻烦的模样挠了挠头,随后便突然走了出去。
一种有别于态度不和善,而是像在扼杀自我情感似的力量,使得女子的所有行动都显得唐突。
虽然,搞半天女子只是为了读信而打开木窗而已,但她的每一个动作就是会让人觉得像带着刺。
或许,女子对行脚商人多少带有敌意。
关于这方面,主人的观察力比我更加敏锐。
我朝向主人一看,发现主人双脚微微颤抖,狼牙能伤害肉体,人类的敌意能伤害精神。
“哼……想要当裁缝师啊。”
“可……可以请您帮忙吗?”女子喃喃说话的同时,主人探出身子开口这么说。
虽然,我不是人类,但主人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主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担心对方可能讨厌她。
然后,为了扼杀这份恐惧,主人只能紧紧握住拳头。
对于这般举动,有时候人类会形容是悲壮之举。
“随你高兴。”
“那就麻烦您了!我多多少少懂得分辨羊毛好坏——啊……咦?”
“我已经说了啊,随你高兴。”
女子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说道,然后把信件往桌上丢。
主人似乎觉得期待落了空,而没能继续说话。
嘴巴一张一合地动了一会儿后,主人露出像小狗遭到恶作剧似的表情。
“怎样?”
从木窗流泄进来的阳光照亮桌面,女子像个精疲力尽的老太婆一样坐上椅子后,让视线落在桌面上。从我的高度无法确认桌上放了什么东西,但有个从桌子边缘凸出来的筒状物,应该是打到我头部的布料。
如果是这样,桌上或许放着整套裁缝工具也说不定。
“啊……没有……那个……”
女子的目光让主人垂下眼帘,并且像在找借口似地把话含在嘴里。
看见主人就快哭出来的模样,我不禁心生怒气地瞪视女子。
“怎样?想叫我帮你考试啊?”
女子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说道。
她知道主人为了什么而困惑。
主人的纤细身躯瞬间抖了一下。主人就连听到动物当中被认为最可怕的狼长嚎声,都不觉得害怕的勇敢内心,却因为,女子露骨的恶意而害怕发抖。
“如果要考试,我没问题啊。看要考布料剪裁、结线方法、针的保养方法,还是皮草的保养或染色都可以。能拿来考试的东西多得是。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你的技巧,够不够资格当亚里士多的裁缝师公会会员?由我这个身为会长的钟有艳·威多亲自考试!”
女子带着怒气喋喋不休地说道,并自称是钟有艳,而主人压根反驳不了她。主人完全被钟有艳的气势压倒,并丢脸地开始往后退。
“可是啊,这里什么材料都没有。不过,有很多裂开的钮扣、纤维脱落到就快看不见的线,或是弯曲生锈的针就是了。这些东西压根没办法用来考试。那这样,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钟有艳之所以露出笑容,并非是因为,觉得有趣。
如果不笑出来,应该其内心某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情绪,就会一鼓作气地宣泄出来。因为,我的阅历够深,老早就发现钟有艳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主人似乎没发现原因。
尽管被钟有艳的凶猛气势压倒,主人还是精神可嘉地挤出勇气做出回答。
真是的,也没发现钟有艳在想什么,就冲动回答。
“如、如果是要钱,我有——”
钟有艳脸上化为愤怒的表情,但比起以眼睛确认,我的脑袋更快理解到这个事实。
“钱?哈!你的意思是有钱就买得到?是啊!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不管是漂亮的钮扣、漂亮的布料、漂亮的针,还是所有一切,就算没有钱也都能得到!”
钟有艳一边拍打桌子,一边喋喋不休地说道。主人缩起身子面对眼前惨状,并且只能哑口无言地杵在原地不动。
很遗憾地,我无法为主人解围。因为,我知道钟有艳的心情。
钟有艳还不肯罢休地继续喋喋不休说:“只要你敢反拿圣经一边对着神明说出诅咒话语,一边撬开坟墓里的棺材在尸体上翻找,就能到手!”
非常强烈的挖苦话语。
人类习惯把尸体埋在土里。
然后,准备埋入土里时大多会让死者穿上美丽衣裳,并放入一些奢华物品。
人类会形容死亡是踏上永恒之旅,如果有无数捧着大量装饰品的行脚商人,因为,踏上永恒之旅而离开城镇,城镇恐怕就像遭到了抢劫一般。
这么想着的我总算察觉到方才赞许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压根是会错了意。
房间并非收拾得很干净。
而是房间里应该有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说完话后,钟有艳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在桌前低着头。
她抬起头一边在脸上浮现淡淡笑容,一边这么继续说:“不过,既然你有钱,要不要就缴一下公会加盟费啊?”
钟有艳的笑脸令人毛骨悚然。看起来甚至像是两手握着短剑,划开自己脸颊而浮现的笑脸。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比我们这些野生动物和蔼可亲得多、总会露出如小孩子般表情的人类脸上,浮现具有野生动物气势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那表情恐怕不是正常人类所有。
我担心主人会有危险,于是轻轻咬了一下主人的衣角。俗话说,慌不择路。城镇因为,传染病肆虐而陷入绝望深渊,挣扎于其中的钟有艳可能会拉着主人的脚一起陷入深渊。
事实上,主人也是因为,我拉了一下衣角,才总算回过神来。
主人回过神来时,泪水正好滴在我的脸上,那味道咸极了。
“喂……你有钱吧?”
主人往后退了一步、两步后,应该是无意识下摸了摸我的头。
在黑暗之中看见狼出现在眼前时,主人才会有这般举动。
就算看不清四周景色、就算多么危及性命的事态逼近,主人只要知道我在身边,就不会感到害怕。
然而,对主人而言,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存在比狼的尖牙更加可怕,是个露骨地表示敌意的人类。钟有艳大幅度摇动着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并且散发出藏在内心的某种情绪就快化为形体爆发出来的感觉。我压低身子,做出随时能冲上前的姿势。
现在气氛一触即发。
这般气氛之中,传来有人粗鲁地敲打干枯木门的声音。
“钟有艳!钟有艳·威多!”
然后,有人呼唤钟有艳的名字,那声音听似年轻男子的声音。
如果气势再三被减弱,就连鸟儿也难以飞起。
钟有艳露出像是喝到了苦水似的苦涩表情别过脸去,然后动作粗鲁地坐下来,并咋舌一下。
对方继续敲打大门,主人像被敲门声催促着似的转身跑向门边。
看见尽管在这种时候,主人还是礼貌地先行了礼才转身离开的表现,让我不得不叹息。
“钟有艳!你在里面对吧!我帮你代垫的采买货款全数还——”
对方擅自打开大门后,震耳怒骂声立即从门外直直传入耳中。
大门打开时主人正在犹豫该不该开门,因而吓了一跳地收回了手。
“哎呀!”
发现主人在门后时,男子睁大了眼睛,那表情显得十分可爱。
不过,男子先看见主人,再瞥了我一眼后,立刻倒抽了口气地杵在原地不动。
我利用这难得的时机,滑行穿过主人身边,然后走出屋外。
打开大门的男子比主人高了一个头,年纪还算年轻。看见我从其脚边穿过,男子一副仿佛看见火球丢来似的模样往后退开。
我来到路上,并悠然地回过头看叫了一声后,主人也总算跟了出来。
虽然男子本打算向主人搭腔,但被我瞪了一眼后,便缩起脖子,然后把视线移向屋内以掩饰其胆怯。虽不知男子是何人物,但我非常确定男子身上散发出讨人厌的金属味。主人握住门把再次回过头看,但男子走进屋内后,立刻关上了大门。在那之后,屋内没有传来说话声,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我与主人被迫孤伶伶地站在路上。我之所以没有走出去,是因为,主人还没能完全消化这一连串的事情。
面临突发的意外或因缘际会之下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态时,主人之所以能坚强地引领羊群,是因为,有牧羊人的拐杖当靠山。现在这个作为靠山的拐杖被留在旅馆里。
这么一来,主人就不是那个拥有甚至被称为魔女的技巧高超牧羊人,而只是个普通的行少女。
所以,即使看见主人眼中开始慢慢渗出泪水,我也没有发出吼叫声斥责主人。
取而代之地,我用颈部磨蹭主人踏出蹒跚步伐的腿部,并抬高头确实接住主人伸来的手。
“战神,我说啊。”主人的声音传来时,已过了日落时分:“我真的很差劲吧。”
主人的生涯中,躺在床上睡觉的次数,应该少得用五根指头就数得出来。
然而,其中一次是躺在床上哭着睡着。
主人的声音变得沙哑或许是因为,睡着时也一直在哭泣。
这么想着时,主人从床上站起身子并跨过睡在床边的我。
然后,拿起水壶喝水。
“这里因为传染病,死了一半的人呢。”
应该是铜制的水壶已经生锈泛黑,并且到处都有像是碰撞过的凹痕,真佩服破烂成这样的水壶竟然不会漏水。
不过,主人的烂好人程度更是令我惊讶。尽管面对那般露骨的敌意,主人仍不觉得钟有艳是个坏人。
主人沉默不语地拿着水壶好一会儿后,我以为主人会再次躺回到床上,没想到主人用脚底按摩着我的背部,并坐在床边。
“我应该当不了商人。”
商人是一群把背叛、谋算、掠夺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的家伙。虽然事到紧要关头时,主人会勇敢划开羊群肚子,但商人拥有不同的勇气。基本上,那种让人陷入不幸遭遇以谋取利益的事情,主人压根做不来。
我用鼻子顶了一下主人的光脚丫后,主人吃了一惊地缩起难得没有沾上尘埃的纤细脚丫子。
“死了很多人呢……但我却只顾着为自己着想。”
主人在床上躺下后,而后传来衣服的摩擦声,我知道主人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唉~如果主人没有这种凡事先责怪自己的坏毛病,人生或许会过得轻松一些。
不过……
“嗯……战神?”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能责怪这样的主人。
因为,主人的诚实就是来自于这般个性。
“我没事……我没事的,嗯……讨厌,很痒耶,喂!”
我与主人像幼犬一样上上下下地互相打闹,大约在攻守替换了三次左右后,主人紧紧抱住我,并把脸埋进我颈部的毛发里。
“不可以停滞不前,对不对?”
我最喜欢看主人独自走在原野上的侧脸。
我震动喉咙大声叫了一声后,主人再次用力抱紧我到让我就快无法呼吸的程度,最后松开了手。
“我们去主教大人那里看看好了。”
虽然有些哭肿的眼睛让人看了心疼,但主人露出发自真心的笑脸。
“而且,向主教大人告解后,心情也会好一些吧。”
主人啊!只有我的安慰不够吗?我卷起尾巴这么抗议。
但主人动作俐落地做着准备,压根没有察觉到我的反应。
主人一走下床,便看着我这么说:“喏!不要一副还想要人家陪你玩的样子!”
我从来不曾像此刻这样,因为,自己是不会说话的生物,而想要感谢人类口中的神明!
走出旅馆后,天空已是一片深红色,如果我们还过着以前的生活,现在差不多是应该就寝的时间。
虽然主人也一边走路,一边轻轻打哈欠,但主人打哈欠应该是因为,哭得太累而睡着的关系。不过,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主人为了掩饰自己打哈欠而别过脸去就是了。
街上依旧是一片冷清,夕阳笼罩下使得哀愁感更加浓烈。主人应该也不喜欢黄昏,而且事实上,当冷清街上只剩下主人一人独自走着时,主人还一直摸着我的颈部。
不过,我当然不会责怪这样的主人。因为,我也讨厌黄昏。如果有人问我讨厌黄昏什么,我第一个会回答是因为,那长长的影子。主人面对夕阳站在微高的山丘上时,那影子长得不像话。拉长的影子容易让人错看成是实际的身躯大小,然后让我们心生无谓的恐惧。在夕阳笼罩下,就连懦弱的羊群也会有令人害怕的长影子。
在这般人烟稀少的街上,如果只看见自己的影子拉长,就算我再勇敢,也难以挥去有些惊惧的感觉。那也就算了,有时候甚至还会感觉到小巷子里有动静,紧接着就会看见野狗从小巷子里投来感到怀疑的目光。主人抵达官方前方后,好不容易看见城镇老百姓的身影时,忍不住安心地叹了口气。主人的这般心情我感同身受。
“主教大人不知道好了点没?”
我怎么回答这问题啊?从主教昨天那模样看来,恐怕只有神明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吧。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
我看见主人轻轻做了一下深呼吸。主人的表情之所以变得有些紧绷,应该是意志的表征,说出她就算看见王美顺变得再消瘦,也不会动摇。
“咦?你好像是……”
准备走进官方时,有人向主人搭腔。
敞开的大门里,可看见多名体态丰腴的女子聚集在一起,不知道互相低声交谈些什么。
根据我少有的知识,女子们卷起袖子,头上又戴着白布,看来应该是负责照顾送来官方的两位尊贵伤者。
的确,如果受到这些看似拥有强健体魄的人们照顾,担心生命之火可能熄灭的懦弱情绪,也会飞到九霄云外。
“那个,我是想来看看主教大人的情况如何……”
“哦,原来如此。主教大人已经稍微稳定下来,现在正在睡觉。主教大人伤势那么严重,直到方才还一直不断在祈祷。”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只要聚集了三人以上,就会出现领导者。
现场所有人当中体格看起来最强壮的女子说完话后,其他人也随后便点点头。
“主教大人的伤势果然很严重,是吗?”
“是啊。我们被叫起床赶到这里来的时候,也以为伤势没那么严重,但毕竟主教大人年纪也大了……不过,主教大人受到神明的庇佑,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女子露出与其体格相符的豪迈笑脸,那笑脸就是痛苦至死的死人看了,也能安详地睡去。不擅长应酬的主人也能自然地露出笑容。
“那么,另一位……呢?”
主人之所以有些吞吐地问道,是因为,另一位的伤势看起来似乎比王美顺更严重。
“另一位先生头部受的伤没什么大碍。不过,因为,头部和鼻子流了很多血,所以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可是,他到现在还一直没有醒来。他气色明明很好,感觉上随时都可能醒来。”
从高度不算低的崖边或沼泽掉落而晕倒的羊群,就这么没有清醒过来,最后衰弱致死的例子并不稀奇。
对于女子语调略显轻松的话语,主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看看两位探个病吗?”
“咦?哦,那当然。虽然主教大人真的是一直忙于圣务,不过他提起过你几次。还有……”
女子说到一半停顿下来,然后看向我。
“也提起过这位黑士兵。”
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女子们看见我的时候,才没有露出吃惊表情。
我这么接受了事实,但不知为何,主人听到我被称呼为士兵后,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主人啊,难道听到我被人称赞,你不高兴吗?
“战神怎么称得上是士兵……”
“你别客气了。主教大人说我们城镇能点燃神圣烛火,都是因为,这位黑士兵付出了很大的心力。当然了,带着士兵前来的年轻天使也是。”
“天——那个,这怎么敢当……我哪可能是天使……”
主人难为情得连耳朵都红了,并且低下了头。虽然主人有过被称呼为精灵的经验,但那是带有诡异可疑的意味。在那之后,主人就变得不习惯受人夸奖。
看见主人那极度难为情的表现,连我都忍不住难为情了起来。于是,我叫了一声,并用鼻子磨蹭主人的脚。
“哈哈哈!你看,连士兵都叫你不要谦虚了。”主人似乎说不出话来。
不过,主人保持低着头的姿势看向我时,那表情看起来似乎不讨厌听到人家夸奖。
“你可以看看主教大人两人的睡脸再回去吧。他们两人不愧是神职人员,睡觉时的表情都显得庄严呢。”
女子一副就像在夸奖自己小孩似的模样挺直胸膛说道,但我能理解女子的心情。王美顺两人为亚里士多带来了希望之光,更成了亚里士多的骄傲。城镇的老百姓愿意亲切对待我与主人,也是因为,我们把这把希望之光带到了城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原因。
有付出当然够资格得到谢礼,所以我们应该抬头挺胸地接下谢礼。
不过,如果大家知道主人是牧羊人,不知道会怎样?
但愿大家别询问我与主人的关系;我学着官方人士那样,在内心深处这么向神明祷告。
“来!在这边。”
先不管我的祷告,主人与我在女子的带路下,往官方深处走去。
我们从事牧羊工作时的雇主也是官方,所以经常有机会走进官方。不过,就算想说体面话,也难以夸奖这里的官方盖得气派。
虽然这里的官方确实采用了石造建筑物,但明显看得出没有加以维护。放在壁龛上的烛台布满蜘蛛网,说出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点燃烛光,石工最后一次触碰墙壁进行维护应该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房间的木门合叶似乎已经生锈而腐朽脱落,就这么立在墙上,取而代之地挂上了布帘。
就算拥有再深厚的信仰,如果祭司不存在,也不会对其容身之地表现敬意。
“在这里。”
女子与方才的表现截然不同地轻声细语说道,并掀开布帘催促主人走进房间。我以为自己会被禁止进入房间,结果女子展露笑颜让我通行。
我认为给这名女子的评价应该可以拉高一些。
“只过了一天就……”
我在猜主人应该是想说“只过了一天就消瘦这么多”。
女子也点了点头,然后第一次露出忧心表情叹了口气。
昨晚似乎不是因为,在一片黑暗中,才把王美顺看成是瘦弱体型。只要受了伤,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身体变得衰弱。更何况王美顺主教的年岁已高。
主人当场做出双手合掌的动作,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静静祈祷。
因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官方如何惨忍对待主人,所以不禁感到别扭,但还是决定先坐下来。
至少,王美顺没必要为主人的事情负责。
不仅如此,因王美顺直率地给了我正面评价,所以我也不否定自己,希望王美顺能平安无事。
“愿神庇佑。”主人在最后轻声说道。
看见王美顺以更微弱的声音发出呼吸声,主人用手轻轻触碰其棉被,然后转身看向后方的女子。
人类明明拥有能清楚表达意识的语言,这种时候却会以眼神做出更胜语言的交谈。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表示关心地把手搭在主人的纤细肩膀上,最后两人一起走出房间。
我也站起身子准备跟在两人后头时,忽然回头看向后方。
是我多心吗?方才好像感觉到王美顺投来视线。
然而,王美顺的年迈身躯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
我是每天在星辰底下起居,以全身肌肤感受大地气息的牧羊犬。所以,我当然能大致掌握到行星与大地如何运行。我庆幸着自己不像人类拥有语言,也不像人类那般表情丰富。如果不是这样,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瞒得过主人。
不过,王美顺的睡脸十分安详是无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其内认为必也是一样。
这不是一件应该悲伤的事情。
我走出房间,并跟在主人后头追去。
即使是小鸟,只要有两只聚集在一起,也会变得吵闹。
比小鸟更多话的人类如果聚集在一起,那会是可怕的场面。
为王美顺与其存活下来的随从鲁多·朵贺夫两人探病完后,女子们当然不可能让主人厚着脸皮回去。
“哇啊,你从蓝海城来的啊……对了,蓝海城在哪里啊?”
“我听过这地方哦。如果我记得没错,那地方到了晚上,神之威光就会把钟楼照得闪闪发光,对吧?”
“对啊!对啊!而且,我听说那里打猎到的皮革,都是拿金块当鞣石在鞣皮呢。”
“金块?真不愧是蓝海城。这个蓝海城到底在哪里啊?”
女子们就像这样说个不停,让人分不清是在询问主人,还是只是几个人自己不停绕着话题在打转。
我躺在主人身旁悠哉地打哈欠。对我来说,女子们的交谈声就跟羊群的叫声没什么差别。
“伟大之神的都市蓝海城,其钟楼直达天际……以前尼可祭司曾经这么说过吧?”
“有!有说过!尼可祭司说因为,钟楼太高,所以祷告到一半的时候,看过好几次天使从窗外飞过。”
“真的是这样吗?”
听到话题总算丢向了主人,我瞥了主人一眼。
我看见主人脸上不是露出附和的笑容,而是浮现苦笑。
“或许有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定。”
钟楼确实具有必须抬高头仰望的高度,但如果真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小鸟或麻雀也应该归类为天使。
不过,如果否定了这样的事实,女子们口中的尼可祭司就会被说成是骗子。
主人实地学会运用这样的智慧。
就算出再多差错,也不能说官方人士扯谎。
“我就知道……尼可祭司也说过希望在死前能再看一眼蓝海城。”
“不过,王美顺大人也去过好几次蓝海城,这次也是经过那里来到我们这儿,更重要的是,这次是曾经在蓝海城的官方服务过的韩昭月姑娘,引领王美顺大人来到这里。这一定是神明听到了尼可祭司的祈求。”
听到这名女子的发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向主人热烈要求了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握手,并且不停道谢。
每听到一声谢谢,主人就会表现出过意不去的样子。不过,我不确定主人是因为,不习惯被人感谢,还是因为,自己耍小聪明地在神明所在的官方里,说出“曾经在官方工作过”的小谎言,而感到心虚。
说到哪些人的风评最差,就属磨粉工、牧羊人、剥皮工匠,还有那些被称为刽子手或征税官的官员。如果主人此刻说出事实,只会惹来僵硬的笑容,谁也不会觉得舒服。
而且,主人说自己曾经在官方工作过并非扯谎,只是没有说出全部事实而已。
女子们相信主人真是天上派来的使者,将王美顺连同希望之火带到亚里士多来,也不是错误的想法。而且,对于帮助王美顺逃离窘境的主人与我,女子们也抱着满怀感激,所以就算我们抬头挺胸并且直率地接受别人道谢,也没什么不好啊……然而要主人这么做,或许很难吧。
像我就一边聆听对话,一边不客气地吃下虽然有些快要坏掉的猪肉香肠。
所谓的感谢,就是要有道谢话语加上谢礼才算完整。
“不过……”
大家不停道谢一阵后,其中一名女子说道:“你原本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没听到关于我们城镇的谣言吗?”
虽然,我甚至忍不住认为“总算切入了话题核心”。
但或许是女子们,感兴趣的话题优先顺序不同。
我们是没有居所的游民。
比起在意其他土地或城镇的状况如何,我们更在意身边有哪些人。
对于一辈子在相同地点生活的人们来说,应该正好与我们相反。
“有,我有听到谣言。”
“那这样为什么你还要来?果然是因为,听到神明的指示吗?”
话题突然被拉到了怪方向,其他女子也都变了个表情。
听到这种问题,就连主人也慌张地否定。做了否定是好,但这么一来,就必须说出目的。主人的目光投向了我,她肯定是想起了裁缝师公会的钟有艳会长。如果主人在这里说出自己是前来找工作,搞不好会被装进布袋里痛打一顿。
尽管有些被女子们的气势压倒,但主人直到方才一直与女子们愉快交谈着。
主人会恳切希望不要破坏愉快气氛,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不过,很遗憾地,我没办法帮助主人。
我缩起尾巴,沮丧地垂下了头。
“啊!找到了!”
一片女子说话声之中,男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掺杂进来。
在这瞬间,现场气氛彻底地改变。
此刻的气氛就像羊群听到狼的脚步声,而竖起毛发时的感觉。
主人最先被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晚了一步看向女子们的视线前方后,再次吓了一跳。
白天在公会引起一阵骚动时,正好来访的男子就在视线前方,而男子一边看着主人,一边挥着手。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这个恶魔!”
不过,让主人最吃惊的,应该是突然从女子们口中冒出来的这句话。
虽然十分吵闹,但直到方才女子们都还悠哉地交谈着。
看见女子们的态度剧烈改变,主人缩起脖子,并且不禁摸着我的颈部。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神明所在的官方耶!”
“喂!别那么气势汹汹地骂人嘛。我也可以来官方吧?因为,神明不适合出现在善人旁边,而适合出现在罪人旁边。”
说完之后,男子扬起一边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男子的表情虽然具有攻击性,但很难看出其矛头指向谁。
这点似乎与我们有些相似;我这么想着时,一名女子说出了解答:“住嘴!你这个高利贷!”
尽管女子露骨地表现出敌意,男子也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而已。
男子甚至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高举双手到肩膀的位置,然后把手掌心朝向女子们。
放高利贷者。
原来如此,男子与我们属于同类。
“好啦!好啦!不过,我今天来才不是为了挖你们那扁得可怜的荷包。”
听到男子话语的那一刻,女子们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发笑。
女子们互相交会视线,并在口中嘟哝说:“那这样……”
我是一只狗,而且是一只了解人类世界的狗。
我非常了解女子们此刻的心境。
“那、那个,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趁着短暂的沉默降临,主人轻轻说出话语。
虽然女子们以动作警告主人“不要跟那种家伙说话”,但烂好人个性的主人尽管有些迟疑,还是看向了男子。
男子见到这种情况,立刻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以轻松的口吻搭腔说:“没什么,只是白天我刚好撞见你们对峙的场面。后来,我从钟有艳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想这事情不能放着不管。”
“到……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名女子因为好奇,而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地这么询问。
男子的举动就像拿着麦穗在猫儿面前晃动一样。
他再次耸了耸肩,然后回答说:“你们听好啊,这少女是来我们这里找工作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