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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二)

雨歇风骤,午后的阳光渐渐划破低沉厚重的层云,映照刚刚经过洗礼的元玉山山野。

同以往一样,祥和安宁的兰庭阁内,玄尹卧房中的窗格上依旧是竹影交辉,斑驳撩人;不同的是,今日的光斑更像是窗外的翠竹在催促玄尹魂离梦境,让他尽快从缥缈中回归尘世。

今朝的玄尹确为梦境所困,他感觉自己身在此境又彷佛不在其中,四周的虚幻缥缈之景,虚虚实实,让他难以捉摸。

玄尹所见之景都似曾相识,可就在他想凑近这些景象,希望能看得更加真切时,这些便会自他眼前雾廓云除。经几番折腾,玄尹非但没能拨云见日,反而在他的周遭呈现出一半似银海一般的白,令其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更深一层的迷离惝恍之状。

玄尹惘然,步履不停地朝一方前行。

许久后,玄尹忽感一阵暖风,自己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他方才想看得真切的回忆之中。虽说这一日,也是玄尹记忆中颇为深刻的,遇上玄琰的一日;但比起玄琰,玄尹还在重游此日的情景时,清楚地见到了他一直回避的故友。

那天也是黄昏迟来,令谁人都颇感燥热的夏日。玄尹忽而变回了那时因心中芥蒂,而在马不停蹄地赶路的自己;除开想在晚膳之前回到元玉山,他独自快步,也是为了努力躲避某人的目光。

正当玄尹若有所思地穿梭街中不惧暑热的人流时,没成想,这条被暑热闷得疲乏的街上,竟有人比他还着急,路也不看的直接冲撞到了他的双腿。

还不等这位撞向自己的孩童反应过来,玄尹便见前方跑来三位气喘吁吁的汉子,放声对他叫嚷:“对对对!这位壮士!劳烦抓住这丫头!”

也就在此时,玄尹发觉撞向自己的孩童猛然抬头:只见一蓬头垢面的女童,双眼写满惊恐地望向了他。玄尹清晰地瞧见了她面黄肌瘦的脸上满是伤痕,旧伤淤血未消,就新增了不少掌掴或藤条等重物的新伤;她嘴边青紫,垂着未干的血迹,不用多想就可知晓,眼前这误打误撞遇到的童女境遇不佳。

玄尹见童女瞥了一眼自己,听到身后的叫骂,便立即要绕行逃走。

从此状不难猜测,这些后方追捕童女的汉子并非她的亲人,未曾多虑又心存善念的玄尹,出于好心,赶忙侧身将眼前想要逃离的童女一把抓住。没想到玄尹这未多用力的一抓,都足以让她连连惊呼喊疼。

她身上还有伤?玄尹来不及心疼和询问,就听身侧前来抓捕童女的汉子对自己喊道:“不愧是习武之人,反应就是利索。跑、跑、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那人边说边示意身边的两人上前拉人,玄尹立马转身,牵起素不相识的孩童之手,贸然地将她拦在了自己的身后。

玄尹独自面对前方的三人,后背挺直,对三人试探道:“你们是豢养瘦马之所?”

“瞧壮士身手不凡,没想到眼力见也不差。这匹马,性子烈得狠,要不是看她家中只要二钱,看她姿色身板又不错,谁能这么好心收留?来五个月跑了不下七八回,要不是顾忌打折了留疤卖不上价,老子真想今晚就……”

“多少银子,我买了。”

玄尹虽面不改色,但心中已对此愤懑,他微微昂首说出此话时,难免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右手握紧。

街上往来的人们被他们的举措吸引,部分闲人甚至停下脚步和手中的活儿,纷纷向其注目。

这时,不知哪位眼尖的江湖侠士辨认出玄尹斜挂左侧的茕冥剑,立即为突发的事件增添了更多趣味:“哟,这不是茕冥剑吗?喂!快来看嘞,元玉山首席弟子也会买瘦马的了!”

此话一出,不仅令玄尹和他牵着的孩子成了众矢之的,也惹得为首的壮汉对玄尹颇有兴趣,甚至毫无忌惮地将玄尹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仿佛在琢磨这元玉山来的人能轧出多少银两。

为首的壮汉瞧了瞧玄尹手牵的“马”,又看看一脸道貌岸然的元玉山首席弟子,不住啐声:“什么修仙修行之人清心寡欲,都是里腥念把(假修行),背地里都是臭子点(好色之徒)。”

这句话火上浇油,惹来围观人群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然而玄尹面对这些仍然保持气定神闲,他瞄了眼躲在自己右后侧的童女,哪怕未见其神色,玄尹也可在右手手心内感觉到她正害怕得瑟瑟发抖。

“多少银子。”

玄尹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几字,再次重复了买下童女的意思,见对方未立即回答,又眉毛轻佻地反问:“不说那就是白送了?”

话语间,玄尹眼神微变,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咄咄逼人,让周围稍有习武者赶忙小声窃语:“元玉山首席居然好这口——喂,你感觉到了么,好像还生气了?”

“呸呸呸,去你的白送!你也不看看这马的身板,等个三五年,卖到采桑楼,都不知道多少了!听大伙唠唠你是元玉山首席,啧啧,你爷爷我给你便宜点——十两!拿不出你就把你背后的这什么破剑给你爷……”

不等为首壮汉说完,就见玄尹松开童女的左手,将袖中一袋锦囊拿出,看了看里面,有些面露难色:“我这里只有八两,先给你,剩余的二两我明日补齐。”

此话一出,反添对方的嚣张气焰,为首之人开始大笑,并环顾四周对面前的玄尹大声嘲讽:“哈哈哈,没钱还想买马?瞧瞧这就是元玉山修行者的德行,都是些什么空子(不懂规矩事理)?见我的马撮啃(美),还在这里装顶。”

气氛一度变得诡异尴尬,这席话叫周围的人更觉笑话热闹,围观者也是越来越多,闲言碎语教玄尹瞬间难堪自咎:他倒无所谓,但涉及元玉山——此事是他鲁莽了,玄尹暗自想着;他也从没涉及过这样的买卖,对对方的漫天要价十两,玄尹是万万没想到的。

就在玄尹有些窘迫,牵着的掌心感觉到童女的挣扎时,身后的人群中忽传一声嘹亮的嗓音;此女声悦耳灵动,字里行间都可知,这位来者与玄尹同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没想到走近瞧瞧,居然是我们元玉山的热闹?”

只见一位身着芝兰紫短褐,梳着左右发髻的女子不慌不忙地拨开人群,熟络地掠过玄尹身边,一把拿过他左手的锦囊在手里掂了掂,又一脸无所谓地冲眼前比她高出不少的汉子嚷嚷:“这位上排琴(哥哥),老远就听你升点(大声嚷嚷)这银两不够,不就是买卖吗?和气生财,这么升点教咱抹盘(丢脸)也不是什么值当。”

玄尹大概能听明白玄斓口中的江湖话语,虽有人解围,但玄尹心中已不想与玄斓再有何瓜葛。他急忙开口,打断玄斓的话,顺带着伸手想拿回属于他的锦囊:“玄斓,这事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