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荣转头对林媚竹投去安抚的一眼,而后将她的遭遇大概说给了他听。
在她娓娓诉说的过程中,赫连睿的目光一直在她俩之间来回逡巡,而林媚竹现下也已完全信赖着沈冬荣,她虽不识得主座上的那位英武男子是谁,但既然是沈大人的朋友,那必然也是值得信赖的,更何况,听沈大人方才所言,是要将自己安顿在这男子的府邸中。
待得事情全部诉尽,赫连睿的眼中水波不兴,面上也看不出丝毫情绪。
或许是男女有别,纵使沈冬荣如何乔装,她终究是位女子,而林媚竹的遭遇不管放到哪一位女子的身上,都是毁天灭地的打击,所以当她将那些桩桩件件丑恶的事情亲自口述出来时,她的心中依旧是压抑不住的愤恨和怒气。
但她同样面色平静,说完又向林媚竹投去抚慰的微笑。
赫连睿沉吟了半晌,开口道:“你们俩很像。”
沈冬荣听他这乍然一句,先是微微怔神,而后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脑海中的疑问霎时变的明目清晰。
她在倚香阁的时候就就觉得林媚竹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现在再端详一遍那清隽的眼、红润的唇、纤瘦的身形,以及浑身散发着的我见犹怜的气质,活脱脱地一个女装版沈冬荣,二人之间唯一的区别便是她没有沈冬荣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清冷。
她眼中骤然寒霜凝聚,看来那日深夜被人所劫,并非偶然,吴乾……竟将注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或许不,沈冬荣眼角微眯,脑中迅速转动,或许吴乾并不知道,又或许自己可以从此事入手……
“你的意思是要为这位林姑娘出头?”赫连睿倾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鼻尖轻轻嗅着。
“是,”沈冬荣道,“我乃刑部大理寺少卿,既然京兆府尹不管林姑娘的冤屈,刑部不会不管。”
赫连睿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的热茗,雾气氤氲后一双鹰目闪过讽意。
林媚竹闻言又要起身道谢,沈冬荣抬手示意不必。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她谋得一个住处?不过……”赫连睿放下茶盏,定定地看向她:“不过沈少卿……我为何要帮你呢?”
沈冬荣莞尔一笑:“赫连统领这么快就忘了我们联手一事吗?”
赫连睿薄唇微动,看了一眼林媚竹,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语说出口。
沈冬荣会意,对着林媚竹轻轻一笑:“林姑娘,恶人终会受到严惩,你且安心在赫连候府住下吧,接下来的事就不用管了,从满洲徒步而来暄都,这些日子餐风沐雨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既然现在已然安定下来了,林姑娘便先去歇息吧。”
林媚竹闻言又是一番感激涕零,随后被下人带往客房。
偌大的厅堂再次只剩他们二人。
沈冬荣向上座拱手一礼:“有劳师哥,还望师哥多多照顾她。”
“师妹的请求师哥当然谨遵行事。”赫连睿道。
沈冬荣不去管他语气中的揶揄,只正色道:“若能借她扳倒吴乾,慕旭东手下可是折损一名大将,此番对宁王来说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赫连睿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右手指节上带着的一枚翠绿玉扳指,口气淡淡,“师妹心中已有策谋?”
这是沈冬荣第一次见他戴上这个玉扳指,扳指大而宽,玉质粗粝,倒是和他相配,沈冬荣想,若是此刻他穿的不是黑袍武服,而是锦衣玉服,活脱脱一位世家纨绔公子。
“是,”沈冬荣面色更加肃穆,她站起身,改过的官服依旧有些大,裙裾拖在地上,腰间扣带圈的很紧,赫连睿觉得他甚至一掌就可堪堪握住。
“不妨说来听听。”赫连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冬荣冷笑道:“既然往上告不得,那咱们就陪他们玩一场笔墨官司。若让恶人屈服,有时候,这民意和舆论可是比律法更加奏效。”
赫连睿的兴趣似乎被她挑起,停下玩弄玉扳指的动作,抬眼绕有兴味地盯着她看。
沈冬荣却不欲再过多透露,只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今日来找师哥除却安置林姑娘外,还有一事告知师哥,到时候巡防营可要有活做了,那时还要请师哥多多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赫连睿拧了拧眉。
沈冬荣却一挑秀眉,答非所问:“吴乾任户部尚书这些年,可是敛了不少钱财,到时……我拿一些,剩下的师哥你拿去吧,巡防营眼下需要不少钱吧?”
她本想把钱全都给赫连睿,然而眼下她自己也实在身无长物,被朝廷罚了半年俸禄更是雪上加霜,而二师哥和阿姐现下又为倚香阁免费务工,属实是霜上加霜了……
一听到有钱要给巡防营,赫连睿拧起的双眉顿时舒展开来,问也不欲再问,当机立断回道:“那巡防营必定以师妹为首是瞻。”
沈冬荣:“……”
果然,不论世道如何,家境几番,钱这个东西,能立马让人把一切烦恼抛之脑后。
夕阳西下,晚霞似火,烧红了暄都的半边天幕,远方有雁成群飞过,似在烈火中涅槃起舞。
薛信芳从午睡中惶然惊醒,他推窗看向侧边的卧房,沈冬荣还未归家,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明艳芳华,一如他从端州赶往暄都科考的那年。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从枕边的被褥下取出那只已无任何钱两的绣袋,温柔地摩挲着绣袋上精美紧致的绣图。
那是两只交颈相缠的鸳鸯。
半晌,一滴泪滴倏然覆盖在了其中一只鸳鸯朱红的眼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