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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府

二人走过静静的长巷,走到闹市街头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穿梭于街市,燕瘦环肥各尽其美,阳光洒在红砖绿瓦楼阁飞檐之上,浮翠流丹璀璨夺目,店铺林立门面广阔,偶有镶金嵌宝的马车停在门前,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清风拂面带来阵阵香气,草长莺飞,几只飞鸟掠过留下如梦似幻的景象,小吃摊上热气腾腾,这是小麂午夜梦回的地方,这是祺穆从未见过的,这世间的烟火气,原来,这世界是彩色的,原来,这世上竟有如此美好的地方。

原来人世间的繁杂竟如此美妙。

二人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被幸福冲昏了,祺穆很快便回过神来,小麂竟渐渐红了眼眶。

祺穆感觉到身边的异样,侧首一看小麂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见小麂哭的次数不多,除了他生病的时候就是出宫前一晚被自己气哭了,那一滴泪似乎也触碰到了祺穆内心的柔软,玩笑道:“以后我还敢不敢带你上街了?”

小麂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不是,殿下,奴婢是太开心了,虽然满街喧嚣,竟然一点都不聒噪,这种感觉真好!以前我们是在宫里虚度了多少光阴啊!”

“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让你过以前那样的日子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再有人约束你了!”祺穆还落了一句话,除了他自己。

“殿下知道吗?奴婢不是出生就在宫里的,奴婢隐约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不过却也从未缺吃少穿,父亲母亲很是疼爱我,奴婢也最爱在这街上闲逛了。后来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便终日饮酒,郁郁寡欢,没过一年父亲也去世了,奴婢只能来这街上讨饭。后来不知怎的就到宫里去了,现在想来,估计是被人卖了吧!奴婢那时候年纪太小,只能隐约记的这些,现如今又回到了这里,就像重回故土,梦回故乡?殿下,你明白吗?”小麂说到。

“虽然我不会梦回故土,但是我想,我应该明白吧!”祺穆道。

小麂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入宫前街上的热闹,现如今终于又可以随意上街了,对她来说就像自由自在的鸟儿被人抓进了牢笼,现如今又离开了牢笼,重新飞上天空。享受过自由也失去过自由的人才能体会到重获自由的感受,经历过这些还能像小麂一样保持冷静的人恐怕不多吧。

“走吧!以后我每日都带你出来逛街,让你逛个够!”祺穆道。

“好啊,殿下!”小麂开心的道。

“不能再叫我殿下了。”

“好的,少爷!”小麂笑着乖乖答应。

街边偶有几个乞讨的人,或是老人或是孩子,祺穆都给了些碎银子。

这街上的一切对小麂和祺穆来说都是新鲜的,走到哪看到哪,每个小摊,每个店铺都看看,二人逛了一上午愣是一条街都未逛完。

“都晌午了,饿了吗?”祺穆问道。

“好像是有些饿了!”小麂从兴奋中被拉回来,摸了摸肚子答道。

“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祺穆带着小麂进了一家食肆,二人直奔二楼,坐在窗边,这里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能看到路上的行人,而且这里有阳光照进来,最重要的人就坐在自己对面,一切都很温馨舒适,这种日子过久了,或许也会消磨掉心里的恨意和斗志吧!

小二赶紧上来招呼:“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祺穆未答话,看向小麂,小麂立刻意会,道:“你们这顶好吃的东西挑几个上吧!”

“好嘞!”小二应声便下去了。

二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景色,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景色,左不过是些行人和摊贩,二人却看得出神,路边还坐着一个叫花子,叫花子约莫二十几岁,正值壮年。

“少爷,你说楼下那个叫花子也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为何要行乞呢?”

“不知道!”祺穆老老实实的回答。

“一会儿我们去问问吧!”

“好啊!”祺穆懒懒应道。

“菜来喽!”小二端着菜上了楼。

“客官可还要些酒?我们这有上等的秋露白。”

小麂看着小二顺势点了点头,她什么都想要,以前没吃过没用过的,她全都想要,却被祺穆拦了下来:“这酒可烈?”

“嗯,入口清香,但确实有些烈。”小二答道。

“你想饮酒?”祺穆又问了问小麂。

小麂点了点头,她还未饮过酒,祺穆大婚那日的喜酒她忘了喝,只顾着吃肉了,现在很想尝一下酒是什么滋味,她可是励志要逛便上京吃遍上京的,少一样都不行。

“你们这可还有其他酒?适合初饮酒之人用的。”

“当然有,我们还有荔枝酒,入口香甜,还有桂花酒,清香扑鼻。”

祺穆未说话直接看向小麂,小麂道:“一样一壶吧!”

祺穆无奈一笑!

“得嘞客官!”小二高兴的应声下去,边走边喊:“荔枝酒,桂花酒各一壶!”

小麂把几个菜都尝了一遍,每吃一个都不住的点头,嘴里说着好吃,再喝着点小酒,喝的呲牙咧嘴,却也是美哉!美哉!

酒足饭饱后离开食肆,临走的时候小二又道:“我们还有桑落,荷花蕊,妃醉,百桃,客官下次再来啊!”

“好啊好啊!”小麂虽未喝醉,却也喝的小脸绯红,满口答应着。

走到楼下看到街边那个壮年叫花子,小麂和祺穆走上前去,小麂从祺穆手中扣走一些碎银子,蹲下来放到一旁的碗里,正视着叫花子,问道:“我看你身体健壮,为何会在此行乞?”

“若不是活不下去,谁会愿意卑躬屈膝行乞!”

“当今圣上轻徭薄赋,家家有良田,因何会活不下去?”祺穆道。

“是啊!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国,可也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那些顾及不到的人和地方自然会有活不下去的!”

“那你是为何呢?如今风调雨顺,怎会到如此地步?”

乞丐长叹一声道:“我父母早亡,家境清苦,但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尚未娶妻,如今家中只有我孤寡一人,今年服徭役又恰逢赶上六七月份庄稼收成之际,自然无人替我收割,我也没有闲钱雇人,等我服完徭役回家一看,一场大雨把庄稼全都拍在了地里,全都烂了,唯有一点积蓄,还得上交赋税,故如今只能乞讨度日。我现在日日祈求佛祖保佑我多讨些钱,好买些明年种地的种子,要不然恐怕我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看阁下的谈吐也不似一介白丁,怎会没了求生之路?”

“道路万万条,可都要盘缠啊,否则就是寸步难行!”

“士农工商皆可谋生,倒也不是样样都需盘缠,天下士子为官便是一条无需盘缠的出路,你可曾想过入朝为官?”

“莫要说笑,我儿时虽然读过一些书,也只是识些礼,是个半吊子,离中举倒还差的远着呢!”

祺穆默然,思索良久道:“可否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乞丐觉着诧异,却依然拿起身旁的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祺穆看了一眼道:“嗯,字还不错!”

乞丐一笑:“让您见笑了!”。

祺穆又从身上拿出些银子递给乞丐:“你拿着这些银子置办点笔墨纸砚,搭个小摊子,在这街上替人写写信,写些喜联,应该也能糊口度日。”

乞丐愕然,眼前这个人不止给他钱,还为他指了一条谋生之路,不必再朝他人摇尾乞怜,扶住了他即将崩塌的自尊,回过神来跪地朝着祺穆嗑了个头:“多谢公子!”

“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祺穆扶起乞丐。

“在下袁青,公子贵姓?家住何处?日后在下定将银子还给您!”

“不必挂怀!”祺穆和小麂转身要离开,乞丐拦住祺穆:“公子,您一定要告诉在下您的名字,也好让在下知道今日是受了何人恩惠!”

祺穆思索片刻,道:“怀丘!”

“怀公子,日后在下定当原数奉还!”

祺穆微微颔首后和小麂一起离开了,他自然不指望日后还能把钱收回来。

“怀丘?少爷,这是何意?为何起这个名字?”小麂说道。

祺穆淡淡一笑:“你只看医书,若能明白才是怪事。”

“少爷不说奴婢怎么知道?”

“只怕是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先说说看!”

“你可知孔丘是何人?”

小麂敲了敲脑门,思索了片刻,道:“知道,娘娘教过奴婢,那是个顶厉害的大圣人,《论语》里就有他……”

祺穆一笑:“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以为小麂除了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这些医圣药神之外,怕是再也不认识什么其他古人了,没想到她还知道孔夫子。

小麂又道:“娘娘说了,但凡识字的必定都会背《论语》……”

“你呢?”

小麂惭愧低头:“奴婢……奴婢……背过……不过……又忘了……”

祺穆微微扯起嘴角,他第一次带小麂逛街,与她光明正大的并行,与她闲谈一些从未谈过的事情,与在宫中时完全不一样,他心中也荡起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走到半路小麂忽然拉起祺穆的手腕,祺穆心下一喜,微微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她白皙的手,起初觉着奇怪,不知小麂要拉他去何处,走了几步后抬眼方看到医馆的招牌,任由小麂拖着他进了医馆。

小麂把祺穆拉倒大夫对面,笑嘻嘻指着椅子对祺穆道:“少爷,坐,坐……”

祺穆听话乖乖坐在已是白须白髯的大夫对面。

大夫问:“公子有何不适?”虽然上了岁数,可说话确是中气十足。

祺穆道:“并没有。”

大夫一愣,拿腔拿调的不悦道:“医馆是看病的地方,无病为何来此?”

小麂赶紧解释道:“大夫,我家少爷年少时曾患过重伤寒,当时医治不当留了些病根,听闻京中大夫皆为良医,故特来此复诊!”

大夫缓缓道:“如此,那伸出手来,让老朽诊诊脉。”

祺穆伸手放到脉枕上。

大夫把手搭在祺穆的腕上,眯着眼听了听脉,道:“姑娘此言差矣,京中虽有良医可绝不是皆为良医,其中还是不乏鸡鸣狗盗之辈,譬如几年前的那个张大夫,一个半吊子就敢给人治病,结果因为用错药害死了一个孕妇,一失两命……”

小麂听的心里咯噔一下,半吊子,说的不就是她嘛!

“还有隔壁那条街上的那个医馆,药材是出了名的以次充好,药效大大降低,如此岂不是贻误病情吗……”

说的小麂更是害怕,这说的不也是她嘛!整日拿些药效不大的花花草草入药。

“是是是……”小麂附和到。

“倘若医者失了良心那简直比暴徒还可怕,暴徒都是用兵器杀人,人人皆知其为暴徒,医者却可随时杀人于无形……”

祺穆一直面无表情不答话,他向来对外人话很少。

“大夫说的是……”小麂依旧笑呵呵附和着。

“我们这医馆就不一样了,老朽三代在此行医,医术之精湛可是在京城内人尽皆知的,单就这份名声他们就是望尘莫及啊!”

“我们竟如此幸运,第一次就选中了您的医馆,有您在我们家少爷的身体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小麂拍着马屁,祺穆似笑非笑看了小麂一眼。

“唉~~姑娘此话说的又不对了,治,在医者却也在患者,患者患病自有其原由,或与其往日习惯有关或与环境有关,病起皆有其因,患者必须谨遵医嘱改掉其致病习惯,否则那不就成了漏水的水桶了吗,我加水他漏水,事倍功半……”

“患者也不该以为生死全屏医者,如此一来就不乏闹事者,长此以往哪个医者敢担保这病他能治?”

“就如前两年,有一个王大夫,他嘱咐患者不能食肥肉喝大酒,患者听了些日子,身体见好,立刻得意忘形去喝了大酒,结果当晚人就没了,家人去医馆闹事,只道那人一直是李大夫医治,结果半个月就没了,砸了医馆还打伤了人,李大夫无奈不再行医,医馆改了食肆,学了半生的好手艺也只能浪费了……”

“是是是,大夫说的是……”小麂附和道。

祺穆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从大夫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

小麂一眼便看出来了,若再闲谈下去祺穆肯定就要走了,赶紧把大夫拉回来,道:“大夫,我家少爷身体如何?”

大夫道:“来,老朽来诊诊脉。”

祺穆无奈的看了一眼小麂,小麂立刻带上一脸谄媚的笑,拉起祺穆的胳膊放到脉枕上,手轻轻按在祺穆的胳膊上,生怕祺穆跑了。

大夫问道:“可有什么不舒服?”

小麂抢答道:“我家少爷年少时患过重伤寒,当时医治不当留了些病根,故特此来复诊!”小麂刻意去掉了恭维之词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