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铭平日里提审徐汉卿,都是在阴暗潮湿的诏狱牢房之内,但今日的提审,却是有些不同。徐汉卿身处的是一处见得到阳光的小厅,他被两人架着,坐在了一张半尺多高的小矮凳上。这青石砌的小厅虽然也是十分的威严肃杀,但收拾得却还算干净,尤其是从铁窗中照进来的缕缕阳光,让徐汉卿眼花了一下,恍惚间想起了外面的世界,有些兴奋,又有些失落。
这提审徐汉卿的小厅约摸两丈余长,一丈余宽,背阴的一侧放着一排诏狱里审问犯人常用的刑具,看着着实有些阴森;向阳的一侧开着两扇半尺见方的窗子,窗洞内嵌着数根手指粗的铁条。阳光能照见的地方,放着一高一矮两把凳子。此刻徐汉卿戴着手铐和脚镣,正坐在矮的那张小凳上,眼睛痴痴地盯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他对面两步之外的那张高些的扶手椅此时却是空着,想必今天提审徐汉卿的人是要坐在此处。
自从徐汉卿前日知道了尚铭图谋之事,司礼监少监凌霄就在尚铭的示意之下,带着人把他的夫人送进了徐汉卿的监房。夫妻相见本应是有说不完地话,只是凌霄就在一旁看着二人,徐汉卿也不好说些无关的话,关心了夫人和两位公子之后几句之后,就把那日他向尚铭承诺的事,详细地跟夫人说了一遍。
夫人听丈夫说这样就能换她和二位公子暂离牢狱之后,一时竟不敢相信。她直直地看着丈夫的眼睛,知道徐汉卿没有骗她,惊喜得流下泪来。徐汉卿当时就写了一封短信,署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拇指的指印,让夫人带在身边。出狱之后凭借此信,还有徐家手里的货款凭据,想必很快就可以收回货款中的大部。凌霄在徐汉卿写完信之后,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问题,才交给了徐夫人收好。
徐夫人临行之时,拉着丈夫的手,看着身形消瘦,形容枯槁的丈夫,泪眼婆娑。连连叮嘱丈夫要照顾好身体,等着她出去凑足了钱,换徐汉卿与两个儿子的平安。徐汉卿看着夫人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悲凉!
徐汉卿本来琢磨着,夫人这一去肯定至少要四五天,才能收回个万余两银子的货款,最近这几日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提审他。想不到才过了两日,自己就又被从监房里请了出来。之所以说是请,那还是有原因的。现在提审徐汉卿的狱卒对他也算是客气,不打不骂,不呼不叫,一边站着一位,面无表情地把他搀了起来,送他进了这处小厅,让他在此老实地候着。
徐汉卿在这小厅之中已经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什么都没想,脑袋里空空的,贪婪地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徐汉卿的心里早就想明白了,在这诏狱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再多都没用。现在尚铭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起码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也许还能给家人争一条活路,至于自己的生死,徐汉卿早就不敢再奢望!
其实此刻尚铭就在小厅之外,透过房门的一丝缝隙看着徐汉卿的神情。尚厂公应该是个放风筝的高手,深谙一张一弛的道理。先让徐汉卿见识见识诏狱的可怕与绝望,再让他体会体会外面世界的气息,只要让他的脑子里还有一丝脱离苦海的希望,之后不论再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地配合,如泥塑木雕一般任凭自己摆布!
在门外看了一会,尚铭感觉时机差不多了,示意身边跟着的小宦官在外面候着,自己推门而入。徐汉卿听见门开了,就转过头去,看见进来的是尚铭,也不惊诧,也不起身,只是直直地看着尚铭向自己走过来。尚铭坐在了他对面的那张扶手椅中,阳光正好照不到他脸的位置,尚铭所有表情都隐没在徐汉卿看不太清的暗处。不过徐汉卿还是能隐隐约约地看清尚铭脸上浮现的微笑。
尚铭咳嗽了一声,温和地说:”我今天是给徐监正道喜来的。”徐汉卿还是直直地看着尚铭,表情木讷,也不接话。尚铭没有发怒,继续说:“昨日一早,徐夫人已经出了诏狱了,身边还有东厂的人照应着,保她在外面平安。你可要知道,能毫发无伤走出诏狱的,徐夫人可是头一份!”
徐汉卿心想,夫人身边跟着东厂的爪牙,这算什么出狱,不过是换个地方软禁罢了。不过能走出这诏狱,徐汉卿也算是看见了一丝曙光,赶紧拖着手铐脚镣,给尚铭磕了一个头说:“谢厂公活命之恩!”
尚铭又说:“徐监正诚心赎罪,咱家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今日我找你说话,想的就是如何帮徐监正继续赎罪。如果这次的话聊得明白顺畅,徐监正的两位公子也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诏狱。过几日两位公子随着徐夫人一起回娘家省亲,也算是了了徐监正前些日子急切回乡的心事。”
徐汉卿听了这话,心里阵阵刺痛,要不是眼前之人算计自己,自己早就躲到江南的别院里过逍遥日子了,哪能惹上今日的无妄之灾。不过既然尚铭开了口,自己只能应承:“犯官诚心赎罪,应该怎么做,还请厂公明示!“
尚铭目光深邃,幽幽地说:“你也知道咱们当今万岁爷,最是诚心,不论是中土的和尚道士,还是西域的喇嘛番僧,都礼遇有加。万岁爷虔诚,大明的子民自然也都一心向善。我曾听闻,京城徐府之内,今年正月里还请过几位喇嘛上门做法,可有此事?”
徐汉卿点了点头,赶紧回话:“厂公真是手眼通天,您说的不错,我府上今年正月末,夜半之时,后园之内总是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阖府遍查之下,也找不到声音的源头。这夜半呜咽之声持续了好几日,吓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我府上的管家就说该不会是后园之内有冤魂厉鬼作祟,得请高人进府做法,念念经,去去煞气,镇鬼驱邪。我就问管家请谁合适,他可有现成的人选?管家就说,他认识几位不远万里从青藏雪域高原驾临京城的喇嘛,就在京西的能仁寺内。这几位喇嘛佛法高深,当今皇上都厚赐了度牒,金印,袈裟,给了大国师的封号。我就让他赶紧去把这几位大国师请到我府上来,做一场盛大的法事,用我佛的无边法力镇鬼驱邪,还我府上安宁。”
尚铭此时来了兴致,直勾勾地盯着徐汉卿问话:“你府上的管家怎么会认识从青藏高原来的几位喇嘛?”
徐汉卿立刻回答:“我府上去年得的那只藏狐,是我从一只康巴马队那里用一千两银子买来的,那几位大国师就是跟着这只康巴马队进的京城。我府上的管家出城接待的马队,与他们接洽的生意。那时候他正好见过那几位喇嘛,马队的人给他一一介绍过。那时候这几位青藏高原来的喇嘛还没有被皇上赐封为国师呢。”
尚铭眉头一皱,继续问:“你府上的管家和这几个喇嘛只是一面之缘,他怎么就知道这些人有降妖伏魔的本事呢?”
徐汉卿有点慌乱地回答:“这件事具体怎么一回事,犯官也不清楚。应该是他去接待康巴马队的时候,马队的人和他说这几位活佛都是有大神通的。后来皇上召见了几位活佛,见识到了他们的佛法和神通,给他们封了大国师的法号。这几位活佛移驾能仁寺的时候,皇家的金吾卫在前面开道,几位大国师坐着八人抬的金丝伞盖棕舆,那排场,比亲王公爵的排场都大,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尚铭嘿嘿一笑地说:“既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咱家今日就要好好地和你说一说这几位国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