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陀殿中熏烟鸟鸟,由于门户紧闭一丝不透,烟雾缭绕到达逐渐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程度,而那座头戴兜鍪、身披铠甲的韦陀护法像,触及屋顶的身高似乎还在增长,此时正执杵冷视着他们,随时都要出手,彻底驱除邪魔外道以护持正法。
急急切切的风雷鼓音,此时蓦地再次响起,提醒他们已经耽误了一炷香时间,也警醒着他们眼前并非幻觉。四个原本能够独霸天南的武林高手,竟然被六个垂垂老矣的和尚,硬生生阻挡在了山门左近。
剩下的三名高手踟蹰不前,耳中忽听闻钟鼓音声前后相续,根据节奏轻重缓急,模彷着风、雨、雷、电之音,让他们心底里那一丝丝的不安焦躁,如湿润的山风催动着黏稠的云雾,终于化为深山禅寺廊间檐下,那场连绵不绝的阻道失期之雨……
“喂,老兄,贺刀王显然已经落败,应该轮到你上场了。”
“是啊徐大侠,你真不打算切磋较量一番?”
身后两人还是扇风点火般出着主意,同时后退两步、将八仙剑客反拱到了前面——两个年轻的面孔还是抱拳拱手、丝毫没有要抢先出手的打算。
孤零零站在一处的剑客,与六个盘坐念经的老僧,双方的对比如同苍松顽石、孤帆江渚,似乎在不言不语达成了了某种微妙的关联,就在某个言语所不能及的瞬间牵动了。
只是没人想到率先动作的,并不是他掌中宝剑——
“咳咳,上清观弟子徐崇真有礼,不知几位老前辈尊姓大名?”
平西王府拳、掌高手本以为对方会拔剑相向,却没想到剑客客客气气地问起了好——就在两人不解的目光里,身型轻健的剑客抱拳拱手向老僧们施礼,姿态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徐大侠,你这是在做什么?!”
八仙剑客徐崇真没有理会两人,握剑的手已经悄然松开,脸上此时满是审慎。他暗笑两人还想要落井下石,然而他们俩才是坐井观天之辈,此时再不屑与周遭为伍,心中脉络已经如明镜一般清晰!
“开什么玩笑。刚才老僧们使出的功夫,非指非剑,出有入无,单论剑法也远在我之上,若动起手绝无胜算,需得从长计议……”
两人愕然不已。
“阿弥陀佛……”
老僧们低宣佛号,满室都是缭绕不绝的苍老之音,“老僧们早已不问江湖之事,俗名别号也随前尘化去,施主不必再问了……”
听闻此言,八仙剑客徐崇真神情愈加笃定,看向几名老和尚的眼神里也更加警惕,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将这个消息原原本本地传回上清观师门去。
是的,徐崇真本就对于前天自己在山脚下的遭遇,心中一直充满疑惑。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实在想不通鸡足山这般的穷乡僻壤,为何会藏着如此高手,乃至于让自己师兄弟都走不过一合。
他几经搜肠刮肚般的思索,终于回忆起得他们从大理出发之前,平西王吴三桂特意嘱咐过几人,此行除了夺取经书典籍,还得要多加留意鸡足山上,是否有“形迹可疑的逃禅煮石之人”,又或者“剃发染衣的叛逆投皈之辈”。
一开始徐崇真还搞不明白吴三桂如此嘱咐的用意,可时至今日他心中豁然醒悟,平西王爷这么交待分明是猜道悉檀寺里,可能藏着投奔而来的高手!
自明季动乱以来,武林之中也变乱颇多,老一辈武林高手多有遁世隐居终老山野之人,除了终南首阳这些地点,山川险阻的云贵之地也是个上佳之选。而鸡足山既是佛土名山,悉檀寺又有木家庇护,说不定就藏着这么一批绝迹于江湖的老前辈们,平日里藏在庙中钻研武学,如今碰巧就被他们给撞见了!
他自己出身于武当旁门,最是清楚这些老家伙的可怕之处。若不是这样,徐崇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深山里能凭空培养出如此多的高手,也不相信区区一个声名杳然的寺庙,能让自己今日如此胆战心惊!
越是这么想,徐崇真就感觉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比如先前山下那个武功卓绝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山上某位耆老的门派晚辈,这才奉命出手阻挠警告自己。
越想越惊,越惊越想,八仙剑客徐崇真此时搜肠刮肚,也猜不透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只觉得这群老僧身上的气息一个个浩如渊海不可估量,稀疏蓬乱的长须白眉里藏着刀砍斧噼般的五官,紧闭双目随时都要放射出豪光电芒……
…………
江闻坐在五个老和尚的中央,正争分夺秒地运功疗愈,调整先前因为六脉神剑而趋于紊乱内息,他的眼睛藏在假眉须和毗卢帽底下,沉着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就像江闻先前对着弘辩方丈分析的那样,悉檀寺区区一庙想要对抗手握重兵的平西王府,自然是一件螳臂当车的事情,稍一不慎还容易导致阖寺上下人心惶惶。
为今之计,只有将这件难事由宏入微地分解,先把对抗平西王府具化为对抗武林人士,再把对抗武林人士缩小为对付四大高手,最后通过重重设计引诱对方入局,届时的悉檀寺,倒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可就像八仙剑客徐崇真所料,悉檀寺自然不可能凭空速成出六个武功卓绝、力压群雄的高手,甚至像安仁禅师这样的准一流高手都不可多得,那么要怎么对付平西王府四大高手,就是一件非常考验技术的事情,
幸而这件事情还难不倒江闻,为此他除了充场面的大理段氏武学,还拿出了金庸江湖里名震江湖的两大奇功。
第一门奇功,乃是「逍遥派」的最高武学北冥神功。
练成北冥神功后,全身每处穴道皆可吸人内力化为北冥真气,而江闻这次,别出心裁地反其道而行出,利用与五名老僧紧挨在一起的机会,悄然将北冥真气传递至另外五个老僧体内,再运用各个穴道对人体的刺激,实现了老和尚们僵尸般同手同脚的古怪模样。
只是北冥真气阴阳兼具、强凶霸道,阳刚北冥真气煎熬如火炉,阴柔北冥真气冷于寒冰数倍,寻常人被这等内力灌注于体内,虽然不至于筋脉受损,还是会苦不堪言疼痛难忍,因此江闻才抛弃了年轻力壮的和尚,转头选了这几个修为高深、善于忍苦的老僧——
反正都是江闻以内力在操纵,也多亏了悉檀寺代代传授的禅定密法,才能让这些老和尚们离欲界而进入四禅八定,由此彻底忽略掉肉体皮囊的痛苦知觉,不露出破绽。此时的北冥真气充盈流转于体内,便能宛若实质不惧刀枪拳脚,对付平西王府的高手就多了几分倚仗。
按理说有北冥神功在,江闻已经可以高手之资横扫当场、高枕无忧了,但像这样真气外放本就负荷巨大,哪怕是贴身传递的损耗也不容小觑,以他当前一成功力兼之内伤未愈的情况,能坚持一炷香时间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打头阵的刀客武功再强、气势再汹,这些倒还在其次,除非贺刀王改名叫贺力王,否则实在算不上是个威胁,只是江闻本来打算速战速决,心想既是平西王府四大高手联袂而来,自己又排出了六人阵,对方自然会一同出手挑战老僧——他却没想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四人愣是貌合神离分开出手,被一个贺刀王给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
世上无巧不成书,最怕车轮战拖延时间的江闻,眼下偏偏遇上了傻到使用葫芦娃救爷爷战术的四大高手,差点就被拖延得吐了血。
以江闻如今的状态,勉力以一阳指制敌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可谁知道葫芦兄弟贺刀王还是一个铁头娃,脸面被拂的情况下非要用上你死我活的招数,逼得江闻提前把六脉神剑也给使了出来!
坚持到了二鼓时分,江闻的内伤已经快要压不住,再这么动手拼斗下去,这场戴着枷锁起舞的演出就必然要露出破绽,幸好做事缜密的江闻,提前布置好了后手,也就是这第二门的金书奇功——
九阴真经!
和明清江湖那位出幽入冥、诡谲神秘到极致的髑髅太守相比,原版黄裳即便神秘度略有不如,也是武学宗师中的天才人物,九阴真经中疗伤篇对内伤兼有神奇功效,保证了江闻还能够保存着一份力道,反正重要的是,九阴真经里记载着那门摄魂夺魄的神奇武学《移魂大法》。
九阴真经浩瀚广博无所不包,这门移魂大法说是武学,其实已经属于武学与心理学、催眠术的高度融合,能够利用人体的规律,通过言语音声、手势动作、景物排布迷惑旁人心智,使之在交手中出现判断错误、放大心理破绽,最终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初黄蓉能用此法门反制彭长老的慑心术、杨过能靠着它催眠达尔巴说出真相,就表明了这门功法的威力。因此,其实从平西王府江湖人士踏入悉檀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步入了江闻刻意布置的移魂陷阱里,随着事态的逐渐发展,内心的恐惧焦虑也在一步步地方法,直至将他们摧垮!
…………
闭目念经的老僧们,已经进入到了催眠极致的潜意识中,多年的修行让他们即便处于这种状态,脑海中依旧能浮现出清晰明了的经文,只是不知为何,源流出自天台宗的老和尚们,无意识念诵的却总是《华严经》里的内容。
“譬如真如,能大照明;善根回向亦复如是,以大智光照诸世间……”
“譬如真如,不可言说;善根回向亦复如是,一切言语所不可说……”
江闻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坚持下去,有这两大奇功一同对付这些人,虽然过程出现了一些偏差,但只要坚持到最后,胜利必将属于自己这边。
眼下江闻能够看出来,四个人其实都或多或少陷入了移魂大法的影响之中。
移魂大法的奥妙,就在于因地制宜随心而变,贺刀王本身杀气重重,便被引发出心中戾气走向败亡,再譬如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八仙剑客,他被移魂大法影响心中的破绽无限放大,显然也已于执妄名相中越陷越深,失去了拔剑出手的勇气。
方才江闻听他所说竟然是出身自上清观,怪不得这人所使的是武当醉八仙剑法,原来是个还俗的外门道士。他由于心里对师门的敬畏无限放大,才会把老和尚们当成了隐居不出的绝世高手,心里彻底没有了争斗挑衅之意,算是降伏眼前一个敌手z
只是剩下两人的态度暧昧不清,既不肯动手也不愿罢休,时不时地在背后扇风点火,反而让江闻有些无处下手,只是隐约看出两人仍蠢蠢欲动,时有试探切磋的心思冒出来。
江闻运起腹语术缓缓说道:“各位施主,悉檀寺广向四外大开方便之门、只要诸位跨过此门能放下嗔痴烦恼,老僧们绝不阻拦……”
听到老僧们这么说,八仙剑客徐崇真率先松了口气,抱拳拱手就要退出殿外,却被身后两人联手拦住了去路。
“徐大侠,我们两个晚辈见识短浅,江湖不深,从未有幸被前辈高人指点过武功,今天能跟各位高僧见面,怎么能够徒手而归呢?”
身后两人规规矩矩地学着徐崇真模样拱手,神情中却是带着几分轻松随意,只见其中一人身穿灰袍颀身而立,另一个双掌宽厚迥然有神,竟是同样的青年模样,对视一眼一同向前。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不必试探老僧们,不妨且在这尘氛僧舍数见几峰,老僧们必无不允。”
两人相视一笑,颀身灰袍之人率先开口说道:“多谢前辈首肯!晚辈虽然出身草莽,却也不是冥顽拗拙之人,只是想让几位前辈品评一下我们的武功如何!”
这个要求太过古怪,江闻本以为他们是见猎心喜想要偷学请教几招,自己传授点一阳指、段家剑、五罗轻烟掌的皮毛倒也不难,可看他们的意思,似乎反而是想教自己几招?这是什么占便宜的整蛊新方法吗?
“几位老前辈!这两位小兄弟武功不弱,只是未曾真正行走江湖,还有些不羁心性,前辈莫要嗔怪!”
徐崇真大惊失色地想拦住两人,刚才老僧们只是神乎其神的凌空一指,平西王府的贺刀王就倒飞吐血不醒人事,这样的手段前所未闻,显然存着立威退敌的心思,实则并不想撕破脸皮伤及众人。可要是这两个小年轻冒冒失失把事情搞砸,害老和尚再次伤人见血,就不知道悉檀寺会不会一了百了地,对他们痛下杀手了!
“放心徐大侠,我们两人自有分寸,不会鲁莽的。”
八仙剑客徐崇真隐约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江闻也多少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两人大概是吃定了自己塑造的世外高人风范,借用晚辈讨教的名义想要试探自己,输了他们不丢人也不怕怪罪,赢了更算是添增大功一件。
江闻心思电转之间,对方的周身衣袍已经开始震荡摇摆,抬手就是一拳击出。
随着膻中气海的北冥真气充盈流转,宛若实质,老僧们各自伸出一掌直直抵出,不断与灰袍人的奇形拳式交击在了一处,发出沉闷如雷的砰砰声,灰袍人的动作随着运气发力越来越快、两者的交手也越发激烈,任是旁人再怎么无知也能看出,灰袍人是将老僧人当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沙包,把一门凌厉迅捷的拳脚功夫演练到了极致。
与灰袍人交手的江闻感觉更加明显,自己靠着北冥真气护体,使这样单纯拳脚切磋没有颠狂呕血、诸脉俱废之虞,更能感觉到灰袍人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劲道越来越强,从头至足逐渐浑然一体,颠倒流转宛如辐辏转动。
江闻起初以为,对方用的是太极一类的功夫,可很快就否认了这个猜测,此人显然只是带上了一种“整劲”,就如《太极拳经》里讲的:“无使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
更具体地来说,所谓的整劲并非是太极专属,只是依靠出拳章法严谨,让身体发力时三角的每一个支点同时移动,每一条边同时缩短或延长,以至于变形发力稳定一体,出手浑然无缺。
江闻靠着绝伦的武学造诣窥破其中奥妙,逐渐以一阳指力试探着对方的虚实,眼见招式未建寸功,灰袍人的表情此时才逐步转为凝重,双手奇形拳法不时侧掌如刀,借力对抗一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