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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觉得本钦差好骗?能接住我二十年功力的金刚般若掌,却给福威镖局当门客?可笑!”

江闻的肩膀如千针齐扎般疼痛,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但衍空和尚如此霸烈的外功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怪不得清廷只派他一个人,就赶来闯福州城这龙潭虎穴。

“高手也要花钱的嘛。”

江闻以一阳指点出,故意藏下几分力道,衍空和尚僧袍猛涨,柱子般粗大的胳膊也是悍然出手,以怪异的手势盘结五指,一指关节兀然突出,和江闻对在了一起!

以刚猛对勇烈,足以分金断石的指力彼此碰撞,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这一次两人都回退了几步,没有再试图进招。

“我大力金刚指的滋味如何?”

衍空和尚面带欣赏地狞笑道,“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今夜你认不认罪的确一点关系都没有。等到天一亮,我就会发布公文你认罪的公榜,接着连带福威镖局一同问斩!”

江闻收回了生疼的手指。

对方的内力毫无疑问在他之上,并且一身横练彻骨的武功,确实是江闻最头疼的那类对手,可以说跟武夷山中的凿齿之民一样难对付。

但并不代表江闻打不过。

最让江闻头疼的,是他发现对方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林震南来的。

江闻不想动手,因为他还需要了解出更多的信息。杀了一个钦差,清廷还能派出千千万万个钦差,只要针对林震南的局还在,他就永远无法逃脱。

衍空和尚也不想动手,因为他看出江闻武功路数不明,打起来很容易折损明面上的实力。这场大戏刚刚要开始,任何环节出错导致提前退场,都是莫大的遗憾。

其实从今夜耿精忠猛然出现开始,江闻就察觉里面有问题,自己似乎踩进了一个预设好的陷阱里。

设下陷阱的人并不在意谁中招,因为不管是谁,他们都有办法引导、制造出自己想要的结果。

“衍空大师,林震南不过是普通江湖人,你们要是看他不顺眼,我劝他带着福威镖局滚出福州城就好了,何必赶尽杀绝呢?”

江闻无奈地说道,“我可以让他发誓绝不再踏进福州城一步,否则我就打断他儿子的腿。”

衍空和尚冷冷笑道。

“福威镖局勾结白莲教,在福州城中意图造反,此事早已经证据确凿,本钦差杀他都是便宜他了。你觉得能替一个反贼求情?”

江闻心里咯噔一声,他忽然明白自己掺和近什么事了。

福威镖局勾结白莲教当然是子虚乌有,以老林子这个温吞脾气,除了在赚钱攀关系侵略如火,其他时候哪怕晴天出门都要带把伞,不可能压上全家老小性命去造反。

可是别忘了,林家干不出这事情,不代表耿家办不出来!

耿继茂在广州城因与尚可喜争夺权力而大打出手,被迫移镇福建这个兵家不争之地,就是因为他们打跑了原先盘踞在广东这膏腴之地的李定国、郑成功。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耿家此时来到福建,应该怎么办呢?

情况很明显,方法也很简单,答案直接就深刻在辽东将门的骨子里——养寇自重!

耿精忠招揽福威镖局和青城派的根本目的,就是借用江湖势力巩固自家的统治。

这一招尚可喜也懂,因此趁着少林入粤招揽武当高手,而耿家最好用的“外敌贼寇”,就是两江福建根深蒂固的白莲教了……

耿精忠是个人精,显然看透了清廷对南方统治的薄弱,紧随着尚可喜这老狐狸的节奏就开始谋划,瞬间发掘出了自身墙头草二五仔的特性。

这个计划从头到脚都很顺利,但他忘了一件事。

尚可喜在广州之所以能为所欲为,是因为广州新下,清廷又屠杀暴烈本就民心不附,只能依靠尚可喜支撑,就像在浑水里撒土根本无伤大雅。

而福州归降已久,治安稳定,耿精忠想要引来白莲教,无异于是往清廷刚煮开的白粥里扔老鼠屎,对方不翻脸才怪。

因此连耿继茂都急忙下令给清廷钦差,表示是自己儿子行差踏错,耿家绝无谋反之意。

正因为这样,今夜明显打算和衍空和尚大闹一场以便捞人的耿精忠,才会在看到自家父亲手谕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年轻人,终究是沉不住气。

此时耿精忠的离场,就意味着把锅全甩给了福威镖局,清廷想要剪除耿家羽翼的目的,可就是手到擒来了。

“就靠白莲教就谋反?衍空大师,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这些乌合之众了吧?”

江闻冷笑道。

衍空和尚粗豪的脸也挂上狞笑。

“白莲教不够,那再加上郑逆呢?南京之围犹在眼前,你觉得朝廷会掉以轻心吗?”

江闻叹了一口气,林震南果然还是胆子太大,走错了关键的一步,自己这次明显是受他牵连了。难不成这福州城与福威镖局,命中注定就只能剩下一个?

江闻忽然发觉,这怎么有股“成也风云败也风云”的味道?

更让江闻担忧的是,今夜林震南在幽冥巷享殿内的表现。

那座大殿空空荡荡,进门还有个木盘倾覆在地,正常人都会被吸引住注意、多看上两眼。

但林震南在很好地表现完进院子的惊讶后,轻易地忽略了沙盘的存在,随着江闻一起看向了屋里藏尸的小柜子。

这说明林震南熟悉沙盘的存在、知道柜子的方位,乃至于曾经来过这条幽冥巷、进入过这座享殿!

早能一起闯荡过江湖,江闻很清楚林震南的性格,属于心思很多、又很能藏话的人,有些他认为不需要说的东西,可以分毫都不说出口。

但是江闻并不认为,他会是陷害自己的凶手。

确实他有一些东西没跟自己说,但他们的交情也一样,不需要多说。

虽然今天林震南有事情瞒着自己,但江闻还记得,当初那个风霜满面的乡下武馆教头,在听完江闻的洋洋洒洒商业计划后,也没有说出一句质疑、表现出一点疑问。

那天,野店里那个连连饭都吃不饱的江湖汉子,只是兀自喝干了碗里的劣酒,开玩笑似地,真要让独生子拜江闻为师。

他还说,如果他没能从福州城活着走出来,老家的孩子就拜托江闻照顾了。

其实有些话不需要说。

就像江闻不需要怀疑老林子。

“衍空大师,你看天都这么晚了,是不是得给我安排个地方住?”

江闻微微笑道。

衍空和尚浓眉微抬,僧袍呼啦着转回了公案后面,坐进了太师椅里。

“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我一定和你分个生死。我知道你留在这里,也是想找机会杀了本官。”

手下的兵刃交击,满堂杀气凛冽。

“但没关系,只要你乖乖呆在牢里,本钦差就会给福威镖局七天时间,之后再贴出公文告示。如果他们确实无心谋反,这七天完全可以让他们全身而退。”

衍空和尚巨掌伸出,捏碎了案几上的惊堂木,狞笑着说道,“如果七天之后,他们还选择呆在福州城不走,那就是谋逆大罪,等着替耿精忠背黑锅问斩吧!”

江闻微笑着转身说道。

“七天太多了。就算你把我关在天字牢房里不出去,以林震南胆小怕事的性格,七天之内肯定带着全家跑路了。”

江闻一身轻松走出大堂,打算老实呆在府衙里监视这个衍空和尚,却听见衍空哈哈大笑,嚣张无比地说道。

“就算本官不出手,你知道江湖上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多少人眼红福威镖局吗?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活着走出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