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当时思索了一会儿,又结合小石头把田青文身上的味道认错这个细节,猛然悟出了答案。
是脂粉味!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田青文身上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脂粉味,而凝蝶从没有打扮的习惯,因此绑架走凝蝶的人,一定是身上也带着同样气味的人。
最有可能的,就是一群武艺高强的女子!小石头之所以形容不出来,是因为不仅武夷派中没有人涂抹香粉,就连方掌柜府上都没有女眷!
于是他今夜带着常氏兄弟装神弄鬼,终于把白莲教中见首不见尾的六丁神女逼了出来。
听见了江闻的质问,四名六丁神女的面色一沉,手上劲力更强,只见四道纱衣身影飘飞在半空,明丽恍如神仙中人,眉目间却皆是杀气腾腾。
四人一步迈出六尺,每动地并行六步,于水榭中相去也是六丈,行动似在出天入地,纱幔滚滚掩杀而来,间或掌影纷飞不断。
六丁神女每遇刀剑砍出,则骤然变招,乃至于利剑仅能削去纱幔一角,根本无法尽去,江闻。自身慢慢反而越陷越深。
在四人的围攻之下,江闻虽然身处空旷的亭台,却恍觉自己陷入了重门闭塞,无论如何挣扎皆空的境地。
他如在旷野上被天际皎月朗照,惶惶然无所藏形,绝妙的武学招式都在逐渐闭锁绞杀的“大势”面前,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与江闻曾经遭遇过的六合神将不同,这四人虽然也隐隐占据着某些方位,却带着更加凌厉的杀伐气息,不断压制着自己的剑势,以至于江闻只能以密不透风的剑网绞破纱幔,再窥机击退暗藏的掌影。
“这似乎是……玉女反闭?!”
江闻猛然想起,道观藏书有明代的《遁甲演义》,书中曾描述过,“阴阳二遁,有闭塞八方皆无门可出,即依玉女反闭局而出,此缓则从门,急则从神之谓也。”
当初六甲神将学的是奇门遁甲,那么六丁神女也不外乎如是——这玉女反闭诀,本身是奇门遁甲术六丁六甲中的一支。
该书中说道,“凡入阵掩捕,出入远行,见贵上官赴任,即出天门入地户,乘玉女而行,去人皆不见。”本意是在出行战阵中避险占吉、求得生机的法门。
但是这几人化入武学阵法时,却反其道而行之,以术数抢先一步测定景、休、开三吉门,为的是独占气机,将对手推入伤、惊、死三凶门之中。
“有趣得很。”
江闻险象环生地游走其中,全然不顾越来越紧缩的包围圈,施展出一门令人眼花缭乱至极的身法,数息之间似乎幻化出几处虚影拖曳于其后,“但我看这套武学阵法原本需要六人施展,今天怎么才来了四个人?”
四女粉面含霜,纱幔被一股股无形力道牵引着横飞不止,破招之际也阻隔着视线,丝毫不顾江闻的剑影绞杀。
“要对付你,四个人就够了!”
四女同时挥手,纱幔垂落,只听凌空有丝线声迸响,飘飖乎如箜篌轻奏于高阁,又缥缈如锦瑟纷城成丽音,隐隐想见云彩倦卧、江亭寂立,有人执子坐看着满城的风雨苍茫,缓缓落下杀着……
有杀气!
江闻眼见微光闪动,急忙飞身而起,可手中青铜古剑尚未回护,就感觉脸上一凉,随后是微微的酥麻刺痛。
当他下意识地摸了一脸,才发现多了一道微不可察的伤口正汩汩渗出血珠,沿着脸庞滚落在地。
纱幔飘飞落地,笼罩在了水榭之中,却随着六丁神女的弹线发力,被无数纵横交错的细微丝线切割成碎布。
那些坚韧透明的天蚕丝线,已经交缠联结在了一起,随着葱指弹奏嗡嗡作响,越到线尾就放大得越剧烈,化为一道胜过剔骨利刃的天蚕丝网,把江闻包裹在其中。
江闻手中的青铜古剑每斩破一条,崩断的丝线就如钢鞭甩出,疾疾杀来,剩余的丝线还能再搭结纠缠在一处,又组成了一道新的阵势,紧锁住对手。
铮鸣突起,八只玉手再不掩饰,借着转瞬之间的机会猛然弹动丝网,坚韧如钢的丝线骤然缩紧,迅速压制着江闻的活动空间。
此时网中人犹如飞虫坠网,就算剑法再凌厉、身法再飘渺,也总会有去向来路才行。
当去向来路一同被截断,自身化为了沧海之中的渺茫一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便只有落入无形的巨掌之中一途。
形势越发危急,天蚕丝线切割着江闻的衣袍,似乎再进一寸就要触及皮肉肌理,可他的动作却猛然灵动了起来。
那是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步伐。
江闻忽然在原地转起了圈,拖着细碎繁复的步子忽前忽后、难以揣测地游走,似乎绕着原地一个圈子,又似乎仅仅是绝望中的困兽之斗。
四名六丁神女毫不为意,继续收缩着天蚕丝网,顶着极大的阻碍催动内力,灌入天蚕丝网之中,随着丝网舞动缩紧,欲将敌人一举绞杀。
可江闻的动作还在继续着,他还在按某种特定顺序,踏着某种方位行进。
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正好行走了一个精妙异常的大圈,正好能在纤毫之间躲过杀招,撞入难以察觉的生门之中。
此时他走出的圈子也越来越大,挥剑斩断着一处又一处的天蚕丝线,闪转腾挪一气呵成、毫无挂碍。
“奇门遁甲虽然精妙,却也要以易经八卦为基础,你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如何拦得住我?”
江闻微微笑道,步法再一次催动,举手投足快到了巅峰,以至于六丁神女都捕捉不到,只感觉水榭中央平地升起一阵旋风,剑影掌风纷飞不断。
六丁神女大惊失色,对视一眼已经察觉不对,身上鼓催的内劲已如泥牛入海却无法停止,竟然当即咬破舌尖,以最后的内力脱手而出,一举震断勾连繁复的天蚕丝线。
春雨如丝可浸润大地,而天蚕丝化雨,此刻从四面八方吹落,盈空都是美不胜收的毫光,却酿成难以形容的灾祸。
惊心夺目之间,无数微不可查的丝线化为致命的暗器,细如牛毛,攒射向江闻的周身要害。
凶门乍现,黄泉路开,天蚕丝阵最凶险的杀招已经发动!
江闻双眼中寒光闪现,对于铺天盖地而来的天蚕丝雨恍若未觉,手中的青铜古剑发出一记龙吟之声,转手而出的竟是进手招数,赫然只攻不守!
无数精微要妙的剑招随手挥出,步步有进无退,招招都是进攻,姿态也越发随心所欲。
江闻似乎将世间剑法的万千变化尽数忘记,大敌当前之际,全然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只冲着一个方向铿然杀去,斩碎了满天的天蚕丝雨。
六丁神女此时因内气紊乱,口吐鲜血,只见一人猛然挣脱倒地,徒手拍在了水榭亭柱的一处突起,按动了隐藏好的机关,随后在轰轰隆隆的声响中大喊道。
“圣母失踪已然难寻,快带圣女先走,我们会拖住凶徒!”
水榭之下訇然显露出一处井窖,有两道曲线相似的白衣身影踉跄奔逐而出,一人身体虚弱无力,一人腿上似乎有一处崭新入骨的伤口,血染白纱,却不管不顾地怀抱着东西想要逃离。
江闻再次斩碎席卷而来的纱幔,面色怪异地纵身飞起,青铜古剑脱手而出,牢牢钉在对方的前路,出言阻止。
“你们管我徒弟叫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紧忙把怀抱转到身后,厉声质问道:“本教圣女岂容你窥探,你这贼人又在打什么主意!”
江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也没兴趣欺负这些躺在地上吐血的弱女子,已经十分确定对面熟睡的小孩就是自己的小徒弟。
“你们白莲教可真有意思,跑到别人家里抢了个小孩就说是你们圣女,这拐卖小孩的手段可不算高明啊。”
江闻看着白衣女子腿上的伤口,“别想抵赖啊,你腿上的伤还是我大徒弟咬出来的。不然你说看看哪来的小孩子牙印?”
“这名女童身负本教的圣火功,已经修炼到六阳汇顶的境界,必定是分舵圣女被你们抓住!你休要胡言乱语!”
江闻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了自己前次潜入庵堂之内,听见红莲圣母说起过烈阳焚身的白莲教圣母,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不成对方潜入了福威镖局,碰上练功的傅凝蝶,出现了一些误会?
“呃,你们说的六阳汇顶,是不是指某种至阳至刚的内功?”
他走到几人中间,运起身体经脉中流转不息,奔腾如洪的内力。
“是不是这样?”
江闻双拳紧握轻喝一声,澎湃的内力便从周身大穴里涌起,化为了熊熊热浪扑面而来。
以江闻的身体为中心,六名六丁神女都警戒谨守着,忽然发觉一股热流爆发出来,似滚滚浪涛起伏不绝,瞬间消融了隆冬夤夜的疏寒,像这般整整爆发了九次,就连水榭之外都涌动着茫茫水汽之后,才堪堪停止下来,
“我作为师父也会这门武功,也是你们白莲教里九阳归一的圣女咯?”
六丁神女各不相同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腿上有伤的白衣女子更是神情恍惚,一不小心地把怀里小孩掉到地上,幸好被江闻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快说,你们白莲教碰到了什么事?”
江闻拿出了商量的态度,察觉到一丝阴谋算计的气味。今夜是白莲教的六丁神女绑走了凝蝶没错,可她们为什么会跑到福威镖局,似乎仍是一件不明所以的事情。
江湖上你可以相信任何人,但绝不能相信巧合,因此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