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奕抬头,指节轻叩桌面。
声音清悦。
“没事,”他眼神语气都淡淡的,“不过肖骁,你错了,若是陛下那么重情重义,他也爬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他唇角微微勾起:“你看当下帝后如何恩爱?但你是否知道那时的楚王殿下差点要了王丞相的命?”
屋子里寂静得能听见庭院内潺潺流水声。
南奕看向窗外,阳光照耀在油亮的树叶上,闪闪发光。
他轻叹一声:“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殿下,在权力面前,都会选择权力。”
肖骁抱着小茶杯,笑嘻嘻地望着他:“那……你呢?”
南奕微微一怔,旋即笑了:“你猜?”
肖骁懒洋洋地用胳膊支着脑袋:“我可猜不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南奕那双含笑温和的眸子,不情不愿地承认道:“看不透你。”
“看起来无欲无求,但你背地里干的那些肮脏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但凭借你的智慧……”肖骁粗糙的布满着老茧的指尖一勾一挑,剩下的半块虎符稳稳落入袖中,“凭借你的智慧,你得到的恐怕……不会仅仅是你现有的罢?”
南奕偏了偏脑袋,将那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泼在桌案边的花盆中。他指尖用力捏住那象牙白瓷杯,有些泛白:“哦?你很了解我?”
肖骁呵呵笑了。
“下官看人……还是挺准的。”
他指了指南奕:“比如小公爷你,再比如……郡主,太子,乃至当今圣上。”
“这就是你百战百胜的原因?”南奕伸手勾过茶壶:“知己知彼?”他瑞凤眼底是隐藏得很好的好奇,语气却有些挖苦:“你为什么不去给别人算命?成日里神神叨叨的……”他扬起下巴,远远示意了一下放在书架上的八卦图,“那个东西,你常用么?”
肖骁瞄了一眼架子上的八卦图,“唔”了一声:“不过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罢了。”他叹气:“蓼城守城士兵……迷信。”
南奕轻笑:“还有肖将军搞不定的事儿么?”
“肖将军从士卒到现在位及蓼城守将用了不到十年时间,靠的该不会就是这装神弄鬼的手段罢?”
肖骁神色严肃:“小公爷说笑了,下官这十年来吃的苦……小公爷可不都看在眼里吗?”
“从战友与敌人尸首堆里九死一生爬出来的,”他耸肩笑了笑,“我们不如小公爷命好,只能靠每一条人命换取遥不可及的荣耀。”
南奕默然。他看着从雕花窗户缝隙中漏进来丝丝缕缕的阳光落在木质地板上留下的光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半晌,他掸了掸有些发黑的衣裳问道:“你能先借我一套衣裳么?”
粗布衣裳也遮不住他久居上位的贵气。
他垂眸仔仔细细地系好粗布衣裳上的腰带:“多谢,至于出兵之事……你等我消息。”
肖骁目送着南奕骑白马,往驿站方向去了。
他手中那脏兮兮却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裳引来了无数人艳羡的目光。
众人目光先是落在了衣裳上,随后又落在了那身着玄青色粗布衣裳,骑着白马的男子身上。
他带着斗笠遮阳,那斗笠上垂下的面纱遮住了他的面孔。微风拂过,拂起那轻柔的面纱,将年轻男子面部轮廓勾勒了出来。
白纱飘起,那含情瑞凤眼黝黑深邃,眼波流转之间,也不知勾去多少少女魂魄。薄薄红唇带着谦逊笑意,像是要让无数人溺死在那温存笑意中似的。
那些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南奕腰间玉佩上。
南奕默默叹了口气,扯了扯面纱,快马加鞭,一骑绝尘而去。
留下了满脸艳羡穿得破破烂烂的围观百姓。
他们在这边陲重镇生活了一辈子,月月靠着军中粮饷生活,而那粮饷却被层层克扣,到了军士手中,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因而才会有沂俐见到的,百姓衣不蔽体的一幕。
因而也才会有肖骁将军用迷信手段稳定军心的一幕。
南奕搅在朝堂的一片浑水之中,怎么会不知道?
只不过一直都无能为力罢了。
他眼角余光透过白纱,依旧能看到围观百姓远远议论自己的模样。
若是郡主在,她又会怎么处理呢?
眼前出现了一堵人墙。
南奕微微蹙眉,牵着马拨开人群,人群正中是脏兮兮的沂俐和两个小孩儿。
他弯腰捡起沂俐撒落了一地的东西,声音很是温和:“郡主,怎么了?”
沂俐有些嫌弃地将玉佩重新系在腰间:“这两个孩子,他们偷东西。我刚刚打算抓他们去报官,谁知道这俩孩子力气大得很,赖在地上怎么都不肯挪动。”她抖了抖脏兮兮的红色衣裳,笑吟吟地看着那两个孩子:“你们自己选择,是跟着我去见肖将军,还是让本郡主亲自解决了你们?”
她俯下身去,捏起年岁稍长的孩子的脸颊。
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她怎么能对两个孩子下手?”
“是啊……哎……不过也只能怪那俩孩子倒霉,遇上了这么一位阎王。”
“她就是皓阳郡主么?”
“是啊,就是她,这俩孩子……恐怕要没了。”
窃窃私语声传入她的耳朵,她微微笑了笑,弯腰将那两名孩子扶了起来。
抬头,正好撞上南奕带着笑意的目光。
她的声音很是温和:“偷东西抢东西都不对,往后不允许再这样了。”
那两名孩子也没有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他们只是听到她语气温和,便知道这个刚刚还凶神恶煞要拿自己报官的姐姐不会为难自己了。
沂俐望着孩子混入人群,望着人群散去,眉宇间泛起一层怒气。
“这些当真都是军士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