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婆婆见莫待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东西,笑问:“在找桥?别找了,奈何桥不是桥,是孟婆所居之处的名字。奈何桥头孟婆汤,你品品这句话。”
“懂了。晚辈还有一事不明,为何这里的彼岸花有灭绝之迹象?”
“这事说起来既简单又复杂。这彼岸花原本是用来安抚亡魂,超度死灵的圣洁之花。死者踏着落花铺成的道路,跟着花香的指引便可达到阎魔殿,再入轮回。所以,凡是有彼岸花的地方皆为坦途,并没有沟壑河流。可是,人世间的冤魂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们放不下前世的恩怨,不甘心就此罢手,一人一滴泪,聚泪成河,生生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彼岸花给淹死了,于是才有了这忘川河。如今,河水滔滔,一滴水裹着万般恨,哪里还有彼岸花生存的空间!河边硕果仅存的那几株全靠孟婆的灵力撑着,不然早就死光了。据说,只有聚灵珠才能净化这河里的魂灵,所以每一代的阎王都以寻找聚灵珠为己任,想让彼岸花再次盛开。可这聚灵珠是巫族的东西,想得到怕是得费一番功夫。”
“用巫族的灵珠净化冥界的亡魂?这是什么异想天开的怪想法!”
莫待正要说话,忽觉得心口剧痛,像是有人拿刀剜他的心那么痛苦。“婆婆……”他大叫一声,吐血不止。
“糟了,糟了!”钱婆婆跺脚道,“老头子说你魂魄不全,我还不信。这下麻烦了!残缺的魂魄撑不到十二个时辰不说,还极易招来鬼怪!照冥界的律例,你是非法入境,不受摆渡人保护。如果有鬼怪图谋不轨,怕是凶多吉少!”
莫待闭了眼喘息,无力回话。就到此为止了么?他心有不甘,挣扎着呼吸吐纳,却愈发难受了。看来,我与先生的约定无法完成了……蓦然间,一股暖洋洋的热流从他的心脏部位向周身扩散,速度非常快。疼痛随即消失,流失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体。
钱婆婆奇道:“你的身体是什么构造?这就没事了?”
先生?莫待感受着那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内心充满了感激。“还要多久才能到阎魔殿?”
“过了忘川河,便可到阎魔殿。所需时间的长短得看当天的实际情况,没有定数。今天无风,又无鬼怪出没,一个时辰内可到。”
“无风是真的。要说没有鬼怪出没,那就只能说明你老眼昏花了。”说话声粗犷如牛叫,带着嗡嗡的回响,“老子可是好久没有出来玩了。”
“这就是受孟老婆子关照的小子?看起来稀松平常,没什么特别嘛!”
“受孟婆子关照的,绝非等闲之辈!先拿下再说,别便宜那帮死鬼!”
“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哪个又是活的了?别他妈跟老子提‘死’字!”
“瞧你们这粗俗样!就不能好好说话不吵架?吓得妾身的妆都花了!”
刹那间,周围响起了无数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讨论莫待与孟婆的关系以及莫待的价值,时不时地还要斗几句嘴。莫待暗自苦笑:孟夫人原是好心,谁想竟适得其反。果真是福兮祸兮,福祸难料。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河水也越来越热。不多时,河水咕噜噜开始冒泡,渐有沸腾之势,像要将河里的一切煮了吃了。血红色的波浪一个接一个翻卷而来,小船左摇右摆,随时有倾覆的可能。一滴血水溅到莫待腿上,烫得他暗暗皱眉。他负手而立,双目平视前方,腰身挺得笔直,有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一个长发如海藻,面如满月,形容极为艳丽的女鬼扒着船舷,望着莫待痴笑:“小公子,你虽不及我的情郎风流俊俏招人疼爱,马马虎虎的倒也还看得过眼。不如,你就跟了姐姐我,咱俩做一对恩爱夫妻,整日在这忘川河自由游荡,岂不美哉?”
莫待眼珠一转,收了严肃,笑道:“姐姐这提议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我受人之托找小阎王问点事,暂时脱不开身。要不这样,姐姐宽限我一个时辰,等我回来时咱俩再好说好商量?”
“等你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快来吧!”
“现在我们赶时间,小阎王等着呢!还不让路!”钱婆婆喝道。
长发女捻个兰花指,软声软气地道:“婆婆,咱俩是老熟人了,这些年没少打交道,规矩我们比你还懂。不管是他找小阎王,还是小阎王找他,都掩盖不了他是擅入者的事实。婆婆知道擅入者的意思吧?你呀,护不了他也就别费那力气了!真要动起手来,理亏的可是你。回头闹到小阎王面前,可别说我不顾全你的脸面。”
钱婆婆道:“我跟小公子没交情,不会自找麻烦。只是孟婆有话在先,各位还是三思而行的好,她可是个敢跟小阎王拍桌子的狠角色。”
“就别拿那老婆子来吓唬人了,她天天忙她那张老脸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管闲事。再说了,在忘川河这么多年,我什么罪没受过?会怕她?河底黑暗无趣,我正愁没乐子可寻,你叫她来找我,咱们乐呵乐呵。”
“你不怕她,也不怕小阎王么?”
“规矩是小阎王定的,我循规蹈矩做事,为何要怕他?行了,别浪费我的好心情了,我没功夫理你。”
莫待苦笑:“看来,姐姐是不肯给我方便了?”
“跟了我,你想要什么方便我就给你什么方便。跟我走吧!”长发女娇笑着埋头扎进水里,甩动长发,搅起汹涌的波涛,搅得河水呈漩涡状疯狂流转。
众鬼怪嘻嘻哈哈,窜上跳下,在河中嬉戏。一只胖头鬼双手抓着船身,使劲一掀。船翻了,化作拐杖悬停在半空。钱婆婆翘着腿稳稳当当坐在上面,丝毫不受影响。待波平浪静,拐杖又化作船,漂浮在水面。
莫待就没那么好命了,他刚跃起,就被一帮鬼怪死死拽着双腿,向河面拽去。眼见着就要掉入河中,他甩出两点灵光,正中那只扯他衣服的瞎眼鬼。结果,那点灵力不仅没给对方造成伤害,还差点反弹回来打中他自己。雪凌玥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莫待虽然对修灵的方法精熟,却无法聚灵,更没办法将灵力转化为武器。遇见妖邪,他连保命都是个问题。
钱婆婆想出手,又怕坏了规矩,只能盼着孟婆听到风声后速来救场。
牛头怪道:“就这点能耐也敢闯冥界?哪来的愣头小子?”
“孟婆子是真老了!竟对这么个熊玩意青眼有加!可笑!”
“说孟婆可笑,那就大错特错了。有消息说,追魂使者任期已满,小阎王正物色人选呢!呼声最高的就是孟婆。她要当选了,你说她是可笑还是可怕?”
“当然是可笑!”一个多目怪道。“堂堂追魂使者竟是个识人不明的死老婆子,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么?”
“确实!老子就死在认敌为友,识人不明上。可笑,可笑至极!”
莫待一门心思地想办法保命,根本听不见众鬼怪的议论与冷嘲热讽。长发女旁观多时,这会看准时机,舞长发为鞭,狠狠抽在他的腰上,直接将他抽落到河中。众鬼怪蜂拥而上,拖着他快速朝河底潜行。
河水由红转黄,浑浊得像雨地里被反复践踏的泥浆,滚烫如熔炉之水,能将鱼鳖直接烫熟。越往下,腐尸烂肉的腥臭味就越浓烈,简直奇臭熏天!莫待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手脚无法动弹,已成了废人。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已变成一具白骨,正缓缓向河底沉去。好困!好温暖!好想睡觉!长风?怎么会有长风的气味?难道我是在长风的怀抱?是的。我是长风。你安心睡,到时间了我叫你。好!有你在身边,我才能睡得踏实……莫待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沉沉睡去。睡梦中,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声,一声声,撕心裂肺,如杜鹃啼血。
是谁?是谁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