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榘道:“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若汤武以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故汤武不违君臣之道乎?同理推之,君上残暴,太子杀君上以夺位,不违父子之礼法纲常乎?”
“乖气致戾,和气致祥,诸位稍安。”隽终温见话题到了死角,遂终止汤武的话题,“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也。晁榘不可逾矩。”
“谨遵祭酒之令。”晁榘拱手道,“楚国直躬谒吏,告其父窃羊,而令尹杀之,罪之直于君而曲于父。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其因家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子暴子也。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鲁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亲亲之道何在?礼法纲常何在?君臣父子又当若何?”
众儒目瞪口呆。
晁榘轻蔑一笑,继续发问:“子曰:委身待暴怒,以陷父不义,非孝也。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事无道之君,不可则止。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不听,则逃之,乘桴浮于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孔圣何出此言?”
谷梁派儒生环视相顾而不能言。公羊派则觉得大为舒心过瘾。坤位纵横策士、名家辩士、法家拂士等诸子百家也是暗暗称赞。
“我来替诸位回答吧!”晁榘狂笑,“父子君臣,乃天道之常尔。‘父母无恩论’并非否定孝道,而是主张‘父子天合,君臣义和’。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路人。君以国士相待,吾当以国士报之……”
“父子天合,君臣义和”正是公羊派的核心学说之一。晁榘再说下去,必然将公羊派暴露出来。公羊派眭宏等诸子连连给晁榘使眼色。晁榘发觉,连忙转了口风,道:“诸儒不过土鸡瓦狗之流。儒学称先王之道以籍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当世法令,实乃国之蠹虫。儒者不知治世而善訾议,举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矣。商君言六虱者,礼乐、诗书、孝悌、修善、诚信、贞廉、仁义……”
商鞅曾辛辣抨击儒家,其仇不亚于焚书坑儒。明理堂一时杀气大盛。儒士虽多仁厚之士,但淳淳君子们也是六艺精通,左剑右刀,驾车弓射,不在话下。浮丘伯年逾六旬,还曾暴打街头恶少。若是儒士一哄而上必将晁榘围殴致死。
隽终温首次为当值祭酒学士,岂容狂生惹出是非,立刻打断晁榘的话,道:“儒学之道大哉,岂容你如此抨击销毁。”
瑕丘江公森然道:“孔子诛杀少正卯,谓五恶: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狂生晁榘浞訾栗斯,愆德隳好,正是五恶之徒,当杖杀于此。”
“无知竖子,人头畜鸣,狺狺狂吠,荒谬乖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众儒纷纷鼓噪前来,就要将他叉出去。
晁榘挣扎高呼:“吾亦知政事!吾亦可论国是!隽祭酒适才言,廊庙之枝材一木之材,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言犹在耳,今谷粱一呼,百家嘿然噤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