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依旧是那副模样，手持折扇，低头观察脚下的众生百态，目光未曾改变。
从那日他接受起，近亿年来，界主的位置便未曾空缺。
天道之下，众生之上，这样的链接赋予了他变相的永生。
然而，由于沉睡，无銘和君钥，一直少有交流。
盯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无銘有种很难受的感觉。
有点像是……胸中发堵……
它晃了晃脑袋，长叹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倒影只留世间万物。
……
君钥静静地走在街巷之间。
亿年光阴，实在是太过漫长，漫长到能让世界发生无数改变，也能让一个孤独的人几近发疯。
“啪嗒——”
小小的竹蜻蜓落在他的脚边。
君钥愣了片刻，看向远处。
随后，俯身捡起小小的玩具。
“这个，是你掉的么？”
他走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孩子身边，柔声问。
男孩的脸黑黑的，蒙着层灰土，却盖不住眼里的光彩。
他长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眼睛却落在君钥整洁的服饰上。
他低下了头。
然而，君钥并未嫌脏，轻轻抬起他的手，将竹蜻蜓放回男孩掌心。
男孩错愕不已，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抽，纠结地抓着竹蜻蜓。
而他面前，小巷还是那个小巷，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
“喂，君钥，你们人类不都渴望幸福吗？”
难得一次清醒，无銘跟在君钥后面，伪装成一只小狗：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打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么？就这么一个人，不孤单吗？
“天道不管界主的私生活，不私自干涉其他生命的轨迹就行。”
君钥不语。
“没有兴趣。”
他敷衍答道，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无銘是懂很多东西，因为它是天道，无时无刻不注视着脚下的大地。
可是它终究不是人，也难读他的心。
想想也是。
近亿年了啊……他和它交谈过几次呢。
扪心自问，君钥一直把无銘当成朋友或知音，不仅仅是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理想。
可无銘和他的身份，注定所有的情感只能付之东流。
趁无銘注意力放在路边摊子上，君钥顿了顿脚步，看向身后的小狗。
人的心很小，小到只能装进一件事物。
就连每次劫难下的心力交瘁，都早就不再单单是为了初心。
为什么选择孑然一身，大概只是为了，一心一意，陪伴无銘左右吧。
无銘边看边走着，忽然撞上了君钥的脚后跟，“啪嗒”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忽然停下做什么。”
小狗幽怨地问。
“天道大人，走这么久，不累么。”
君钥俯身，手中拿着个小小的糖画。
无銘疑惑地望望他，一口含住晶莹剔透的龙糖。
然后，又被君钥抱了起来，放在怀里。
好像有点熟悉的感觉。
天道的脑袋上冒出个问号，只见四周景物悄然变换。
一片空地，散落着细碎的石块，周围是片广袤的树林。
“这里……是……”
记忆深处，什么东西被撬开了锁。
曾经的庭院不留痕迹，君钥一言不发。
是相遇，也是梦开始的地方。
……
……
“听好了，君钥，这次的劫难难度将超越以往的所有，必须认真对待。”
洁白一片的空间，无銘双翼张开，本体尽露，金色瞳孔淡漠清澈：
“在开始之前，你便先留在尘世，等候我的指令。
“所有权限我都交给了你，别让我失望。”
“知道了。”
君钥低头，单膝跪地，看不清神色。
在他身畔，紫色的小块泛起点点光芒。
等到界主走后，无銘忽然恍惚了一下，时间长河骤然奔涌而出，尽头处衍生出虚无的水流。
飞溅的水滴里映出……暗金色的……带血的锁链……
“该死……怎么在这个时候……”
无尽的困意疯狂涌入。
无銘猛然倒下，光芒散去，只留小兽蜷着身体，合上双眸。
……
末岚皇朝，天福州。
“快看！流星！”
“苍天保佑！神明保佑！今年一定要风调雨顺……发大财！”
大规模的流星雨下，人们纷纷跪地。
其中，一颗陨石落在郊外，引发熊熊烈火。
策马加鞭赶到郊外灭火的士兵还未下马，隐约瞥见火光中逐渐清晰的人影。
“是……是谁！？”
兵刃出鞘，铁器吭鸣。
“零零——”
回应他们的是锁链的碰撞之声。
一时间，不知道面前到底是人是鬼的人们在号令下迅速挽弓上箭。
“咻——！！！”
道道残影破碎漫天星火。
“零零——”
人影停下脚步，慢慢抬手。
刹那间，空间波动，箭矢堙灭。
“我么？”
暗黑的瞳孔中流淌着邪肆与傲慢。
鎏焰定格，骤然爆炸，把来自九天的锁链环环撕裂。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
神圣的金色纹路抹去白衣鲲纹，眨眼间，瞳色转为高贵金黄：
“我名念翎，将代替天道，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主神。”
……
……
无銘界一亿年，春，三月十五日晚，末岚皇朝天福州（先已改名神临州）出现大规模流星雨。
其中，一陨石落于郊外，引发熊熊烈火。
当夜，主神北冥念翎降临。
……
……
“轰隆！”
街道旁的茶馆闪过一抹火光，随后蓦然炸裂。
“叮叮叮！”
金色的月刃狠狠扣击于君钥的衣袍上，发出阵阵脆响。
借着反震的力量倒退数十米，君钥喷出一口血，凝重地望着烈焰中走出的人影。
“娘亲——！！！”
撕心裂肺的哭声宛若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头。
顾不得多虑，耳畔呼啸声转瞬到来。
“啪！”
长鞭抽爆虚空，在君钥脚下残留深深的鞭痕。
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击，拖着重伤，君钥立即朝城门方向飞跃而去。
另一边，北冥念翎收回长鞭，笑容嗜血。
眼看城墙就在眼前。
君钥忽而转身，手中折扇奋力一挥，破碎漫天光刃。
“零零——”
然而余力未散，漫天萤火背后，闪过眼前的是前端尖锐摇动不断的暗金色铁链。
“死到临头了还在想着这些与你没关系的人。”
链条穿过他的心脏，拽出耀眼的红线，插进冰冷城墙：
“天道的傀儡啊，该说你是太过善良，还是愚蠢呢？”
金色的眸子淡漠傲然，映出四方腾升的烈焰。
君钥被重重掼上城墙，胸口的绞痛伴随黑暗快速席卷他的意识。
北冥念翎缓缓落下，玩味地端详这只垂死的猎物，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折扇上。
“乒——！”
未及他伸手够住这物品，君钥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命令方块攥为碎片。
“啧。”
金芒飞溅，北冥念翎挡住这残余的天道之力，神色冷然：
“和天道的交情还真是深啊，还想给无銘传讯？”
“噗嗤——”
锁链抽出的同时，所有金芒被全部囚禁，最终无声熄灭。
“现在……还不是让它醒来的时候……”
北冥念翎喃喃自语，瞥向面前如同残花般即将死去的青年，却是愉悦一笑：
“不过，虽然没能削弱天道的力量，杀了你，也足够让无銘冲昏头脑……”
……
……
无銘界一亿年，春，三月二十日上午，猊鸿皇朝雾湘州，界主君玥陨落。
三月二十五日，全世界五大陆所有皇朝政府遭受大量六、七阶神祇共同打击。
自那之后，五大陆陷入无政府状态。
神祇时代，正式揭开序幕。
……
……
“警告！有未知生灵入侵天道空间！”
刺耳的警报声将无銘从沉睡中唤醒。
睁开眼，便看见空间尽头的波纹中迈出身着金衣的人影。
天道微眯双眼，骨翅一扇，恢复巨大原型。
“虚冥派你来负责我的考核？”
无銘冷声，交谈瞬间，立刻开始获取管辖下的世界信息：
“我的昏睡，想必是你动的手脚吧？”
“不愧是大界候选之一的无銘。”
北冥念翎轻轻鼓掌，静静地看着它。
“体系入侵，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我的领域，真是好手段。”
查询到所有政府覆灭，五大陆彻底沦为神明的乐园，无銘话语中杀意浮现：
“北冥念翎是吧？听说你是虚冥近些年来最令天道胆战的考官，覆灭在你手下的世界数不胜数。”
“过奖，只是小有功绩罢了。”
无銘说一句，北冥念翎便答一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它在拖延时间。
“呵……”
无銘冷笑：
“只是，你的轻敌，实在是太过了。”
地动天摇，天道空间彻底封闭。
“没有人告诉你，在天道空间之内，天道便是主宰吗？”
北冥念翎听着它的话，能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对此，他仅是再度笑笑。
“在动手之前，奉劝无銘大人一句，您可以关心一下您散布在凡间的手段处境如何。”
最后一把火，彻底引燃了导火线。
无銘猛地心思一滞，不受控制地关注在数据面板。
“界主状态：君钥——已死亡（异常-拘灵）”
气氛骤然凝固。
血淋淋冷冰冰的文字落入眼底，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骤然喷发，要把它灼烧殆尽。
无銘眼前蓦地一黑，如同有血液在它体内沸腾爆裂，随后凝为刺骨寒冰。
“北——冥——念——翎！！！”
咬牙切齿，怒焰滔天，难以喘气。
巨兽狂暴的怒吼撕裂虚空，万丈枷锁降临空间，从四面八方，朝中央的目标飞射而去：
“把他的魂魄还给我——！！！”
“咔嚓——”
一阵轻响盖过满界喧嚣。
金链刹那悬停。
“在天道空间内，你可以随意地杀死我。”
北冥念翎摊开掌心，一枚血色的珠子浮现，裂纹悄然爬上。
“不过，到底是你先把我撕碎，还是我先毁掉他的魂魄……”
看着血珠上流淌的光泽，金色的瞳孔内是独属于神的蔑视。
“你可以试试哦，小家伙。”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静止不前。
无銘浑身都在颤抖。
痛！好痛！
一丝丝的裂纹在珠子上蔓延扩大，正如掐住它的脖颈，将它千刀万剐。
“你到底……想怎样……”
僵持许久，天道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嘴角满是苦涩。
“堂堂天道为了一个凡人妥协，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北冥念翎看着身边的锁链寸寸崩碎，彻底消散，语气嘲讽。
无銘不语。
是啊，它真傻，天道怎么能动情啊。
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自从遇见，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曾经稚拙年幼的天道适应了孤独，却接受了来自凡间的关怀，即使成长至今，也已沾染红尘，再不能高洁自持。
北冥念翎大袖一挥，巨型牢笼拔地而起，敞开冰冷大门。
“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只要今后的日子，无銘大人待在这里即可。”
他拍拍栏杆：
“当然，按照考核规矩，在我所掌管的势力未曾覆灭之前，我不会对凡间过多干涉。”
关上大门的刹那，空间产生细微的波动。
“果然，不能小觑你啊。”
北冥念翎仅是讶异片刻，随后盘腿坐下，沉寂心神。
同样，无銘趴卧在冰冷的笼中，最后仇恨地盯了他一眼。
……
……
无銘界一亿年，春，三月二十九日，主神亲自会见天道。
两者僵持不下，达成交易。
天道因此被囚，难以干涉凡间事物。
恶神势力迅速蔓延至整个世界。
……
……
当信徒向尊贵的神灵献出尊严之时，海面下暗流汹涌。
无銘界一亿年，夏，六月九日，急救计划启动，五大陆对接，合成同一版图。
终界与地狱被彻底封锁，将主神带来的所有影响留存主界。
若干年后，神祇的狂欢被暗中打破。
一群生灵自远方而来，以凡尘之力，敌信仰神明，并在短短不过百余年内对主神势力发起总攻。
他们代表着天道阵营。
人们称他们为——弑神者。
……
剑刃与信仰下，天道无銘和主神北冥念翎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