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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倦飞回乡(三)

向倦飞突然现身向家大院,就像讨债鬼从漆黑的阴暗里蹦出来一样。

二十年了,“向倦飞”这个名字,原本演化为鹰嘴岩那墓碑上的一个符号。每年清明节,只有张云岫在那墓前喃喃独语,才偶尔被向家大院的人忆起,像微风一样无足轻重。那段遗憾的姻缘已然淹没在时光的尘埃里。

但她回家了,就像又有人用火棘在张、向两家之间又建起一道有刺的栅栏,让人忆起鸡犬相闻而不相往来的岁月;也像此时山腰冷风送来的寒雨,落在脸上,却冰在心里。这样的岁月,张云静是有刻骨的体会的。

“她还好吧?”张云静理了理头绪,问向老六。

张云静为何如此一问?向老六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向倦飞如果在外生活得好那就罢了,如果生活得蓬头垢面、度日如年,那他向老六也逃不了干系。于是,向老六忏悔地回答道,“穿得倒干干净净的……可是见谁都不打招呼,脸色难看得很,径直到二哥家的。罪过啊!”

“既然回来了,总要面对,逃不掉的。走,看看去。”杨亚华的娘倒有大将风度,面色沉静地说。

此刻,向倦飞穿着黑色羽绒服、丝麻直筒黑西裤,脸色略显疲惫,挨着泪眼婆娑的娘坐在客厅沙发上不发一言。向正高默默地吸着旱烟,往日振奋的眼神变得混浊。

“幺女,老汉儿封建了,对不起你哟!”向正高声音低沉。

“我受了这么多苦和屈辱,一句‘对不起’有屁用!你们一个个过上了小康生活,我看都受了姓张的恩惠,嘴被钱糊住了,巴不得我死哟!”向倦飞吐着愤懑。

不过,女儿的这种情绪表达也在向正高的意料之中。从向倦飞与娘对话中,向正高大概了解了女儿这些年的遭遇:当年,他把郎情妾意、珠胎暗结的女儿与张云岫活生生分开后,女儿被张云岫同学杨渡奸污,拐卖到蛇溪,嫁与年纪比女儿大二十岁的丑汉为妻,受尽屈辱;生下外孙女卓语溪后,又被贪恋美色的恶霸卓豹盯上,设计将卓剑逼死,沦为小三,还生下了卓梓真;女儿在乡场卖过肥料,在县城批发过服装,现在隆岩市开服装厂,倒是不愁吃不缺穿,只是外孙遭绑架吓出病,外孙女刚念大一又得白血病。看女儿的样子,心理是遭受了重大打击,让这个耄耋老人刚落地的心又悬在半空中。

“幺女,只要能让你出气,把老汉儿啷个做可以!”看女儿过得不幸福,向正高感觉罪孽又深一分,话里不免委曲求全。

“幺女,全家没有那一天不盼望你回来。你不见了,你爹悔死了!”倦飞娘为老伴求情。

“我叫你把杨渡杀了,敢不敢嘛?”向倦飞将怒气撒爹爹。

“杨渡?”

“不敢了嗦?”

“不是不敢,老汉儿要满八十了,一命换一命,有何不敢?但是杨渡那龟儿死了。”

“死了?”

“前些年,杨渡在云岫公司打工,莫名其妙地被人割掉命根,就烂酒如命、嗜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然后走投无路,就在白江大桥跳了河。这个事,上了《白江晚报》的,不信你可以翻报纸。”

“该遭!”向倦飞怒归怒,但从未忘记此行的目的,于是便以骂的方式从爹娘嘴里了解张云岫的情况,“对面那个也是个人狗不分的东西,朋友把他堂客卖了都不知道……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能发了财,找个大学生更好!男人都是这副德性!”

向正高不好解释便埋头抽烟,倦飞娘看了老伴一眼说道,“这,你冤枉云岫了,他等了你整整八年,才与尹婷婷结的婚;每年清明节在你(墓前)……鹰嘴岩下都要与你说一个小时的话!”

“还是都认为我死了……哈哈……我偏活着,像刺扎在你们中间!”向倦飞虽然提高了音量表达愤怒,但心底却感到宽慰——虽然阴差阳错不能与张云岫结合,但他却是她一辈子最爱的人,让时光倒回二十年,她一样会选择张云岫作为她的伴侣;正是有这份纯真感情在心底,才让她渡过生活的苦,不至于自杀在异乡。

向正高和老伴被女儿这一笑弄迷糊了,他们不知女儿要干什么,也不知怎样去安慰女儿,所以氛围有些尴尬。

在“山穷水尽疑无路”时,张云静的声音从院里飘来,“听说倦飞姐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张云静进屋,向倦飞用沉郁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没搭话。“这是云岫的妹妹,你走时七八岁的样子,民宿就是她搞的……”倦飞娘低声耳语,然后招呼张云静进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