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原因的卓剑在旁责怪倦飞说话唐突,连忙赔不是。倦飞没有理会卓剑,大眼满含内容地盯着卓豹。卓豹不舍的表情稍纵即逝,面带苦笑、故作轻松地表态,“作数,作数。三哥何时来,兄弟何时腾地方。”
卓剑有些蒙圈,闹不明白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卓豹为何如此爽快地答应了。
浅框大簸箕用三根高脚板凳呈“品”字形垫着,摆在堂屋中央。框内铺着绒毯,绒毯上拢着针线、笔、钱、米、书、胭脂、镰刀等物件。“倦飞,把语溪抱来抓阄。”二姐卓秀喊着。卓语溪坐在绒毯上,明亮的眼睛看着簸箕周围的妇人、小孩,手挥舞着,咧着嘴笑着,还吐着模糊不清的音,一点儿也不怯生。“乖囡囡,抓东西。乖囡囡,看这里。”卓秀抚摸着卓语溪,引导她看面前的物件。卓语溪终于将视线移向面前那堆预示着她生命走向的物件,她慢慢向它伸出手,慢慢地……倦飞紧张得心提到嗓子眼上,生怕语溪去抓那预示着生命不好的物件。
“抓的笔,囡囡要当女状元呢。她表哥陈斌小时抓阄,也是抓的笔,长大就考的大学。”卓秀高兴地抱起卓语溪,向众人夸赞。众人向向倦飞祝贺,赞她有福。向倦飞笑了,管它是真是假,起码今天有个好兆头。
“卓豹,快来!”卓秀向屋檐下火塘边与族伯兄弟打牌的招手。
“什么,二姐?神秘兮兮的。”卓豹走进屋内,看见卓秀抱着语溪,向倦飞捧着一个大瓷碗眉似眼含情地等着他。热气腾腾的褐色红糖水里漂浮着四个带着红点的鸡蛋,卓豹看了叫苦不迭,“二姐,四个鸡蛋!这才半晌午,怎么吃得下?我只吃两个。”
“说什么昏话!囡囡百天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你是孩子干爹,又是房族,那是亲上加亲,是孩子他‘爹’。这些都是老辈儿传下的规矩。现在名儿都赐了,蛋是要吃的,还要把汤都喝干净呢。这关系到囡囡的幸福。吃后还要说点吉祥话,可不许乱说。”卓秀就是陈斌他娘,在卓家说话也是有分量的。
卓豹无奈,望着众人苦笑。众人含笑看卓豹出糗,像等待一场马戏开场似的。“吃可以,说吉祥话也不难。不过有个要求,我要三嫂喂我。”按当地的风俗,兄弟是可以嫂子开玩笑的,哪怕说点不伤大雅的荤话也是允许的。卓豹的要求不过分,还无意间把单调的百天酒烘托得喜气洋洋的。这时,卓豹半蹲着,闭着眼,张嘴等着向倦飞喂蛋,样子又可爱又滑稽。那些好事的族伯兄弟纷纷聚拢来,跟着起哄。
“喂就喂!”向倦飞大方地说。在众人的嬉笑中,向倦飞把一个个红蛋塞入卓豹口中。卓豹一边说“温柔点”,一边鼓起劲儿把蛋和红糖水吃力地咽下。吃完后,卓豹伸了伸脖子,打了一个饱嗝,仍嬉皮笑脸地张着嘴,像是等待着什么似的。“没有吃饱,三嫂,我要吃奶。”众人嗤嗤发笑,将喜庆气氛烘托到高潮。
“那晚上来。”向倦飞脸微红,但回答得既得体又有分寸,让出了名难缠的卓家族伯兄弟过足了嘴巴瘾,又不至于让自己过分难堪,然后像泥鳅一样溜走了。但回头与卓豹四目交汇,向倦飞从中读懂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说老实话,卓豹除了脸上有道疤痕外,粗壮挺拔的腰板,穿金戴银的服饰,常迈外八字的步态,透着暴发户的阔气,并不让向倦飞生厌,气质至少甩黒牙、斜眼、勾背的卓三几条街。
“丑人有丑福,卓三娶了个撑得起门面的媳妇。”在火塘边,一个辈分高的老妇人议论道。
“好了,玩笑也开了,疤子兄弟,说两句吧。”卓秀从旁解围。卓豹看着卓语溪,一本正经地说,“一祝囡囡开心快乐,健康成长;二祝囡囡学业有成,步步高升;三祝囡囡今后孝顺父母,明年携弟带妹。”
“谢谢,爹!疤子兄弟会找钱不说,说话也有水平。囡囡,长大了向干爹学习!”卓秀抱着囡囡向卓豹作揖道谢。卓豹脸上露出显摆的神色,暗自得意前几天的准备没有白费。这时,向倦飞已抽身离开,提着篮子给每户宾客分发煮熟的红蛋,分享孩子百天的喜悦。她在宾客中来回穿梭,高挑匀称的背影,勾得卓豹心直痒痒,恨不得在她白如凝雪的肌肤上啃下几个牙齿印。
雪停了,卓家院子披上一层洁白,一切都那么美好。脏水沟、乱七八糟的柴火、角落里的蝇营狗苟,全隐藏在雪下,归于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