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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劝归(六)

明天下午就要见着婷婷了!这是今天上午表哥给他打电话得到的讯息。这个讯息,对张云岫来说,既是喜悦又是担忧。离开尹婷婷,她的好,经过岁月筛子的过滤,留下了透明的结晶体;这些晶体,诸如忠贞、宽容、温柔,一粒一粒地裸露在沙滩上,每一阵记忆的风过,都闪着纯洁的光芒。而他,却只晓得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的感情:打劫她濒死父亲的财物、为情欲让她堕胎、求心安不辞而别、有女不教,现如今身患难缠的病还将成为她的负累……想到这儿,张云岫有些动摇:该不该回家呢?不回家吧,女儿五岁了,却因自己的懦弱还未得到一点父爱,也说不过去。想着想着,头脑就有些恍惚而不能抑制。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该不该回去?”下午,张云岫来到上海市精神卫生研究所,向医生倾述事情的原委,乞求医生帮他拿主意。

“该回去!”接诊的是位年逾花甲的女医生,她略微沉思,握住张云岫的手,听完他的絮叨后说,“为了忠贞的女人,为了可爱的孩子,该回去!孩子,你在伤害她父亲时不知道那就是你岳父,不知者无罪唻。过后,你知错就改,并用行动弥补你的罪过。孩子,你够善良了,做得够好了,不需要再承担过多的愧疚嘞!至于你的初恋,造成这个结果的不是你,是农村封建残余思想。为此,你付出了生病、有家不能回的代价,这笔情债,你已经还了。放下吧,孩子,和深爱的女人、孩子一起生活吧。你该给她一个交代了!”

张云岫满怀期冀,走出医院,走进阳光里。

入夜,月光涌动,传来如歌如诗的鸟啼,与暖暖秋风、斜入窗框樟叶一起,撩动着微微飘动的窗帘。“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尹婷婷半卧在招待所床上,对景轻吟《春江花月夜》;忽地记忆断片,脑里续上的诗词是毛熙震的《菩萨蛮》——“梨花满院飘香雪,高楼夜静风筝咽。斜月照帘帷,忆君和梦稀。/小窗灯影背,燕语惊愁态。屏掩断香飞,行云山外归。”

“梦稀”?我这个思妇夜夜梦见他,他好在哪?五年了,在见他的前夜,这个问题如刘欢歌里荡气回肠的灵魂追问,“timeandtimeagain/youaskme/问我到底爱不爱你”,又涌上心头。他没有白师大师兄师弟那样儒雅,有时还很粗鲁;他伤害过她一家,让她濒临失学;她不是他的唯一,他爱她的同时还想着初恋;他让她未婚生女,独撑公司,却抛家出走,寻找初恋;现在他还患上难缠的疾病……在见他的前夜,她居然有少女般的怦然心动,这是为什么?或许他身上那股与改革开放相契合的闯劲吸引着她,为谋取更大发展,他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或许他对初恋一诺千金的执着吸引着他,为寻初恋,他敢谋财违法,他敢借百万巨债孤注一掷,他敢舍千万家产从零开始;或许他特有的厚道吸引着她,他虽害人但有愧疚、悔过之心,敢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尹婷婷略有倦意,便平卧床上,思绪踏月而来。这似乎不是离不开张云岫的全部理由——尹婷婷好歹是白师大优秀毕业生,哪怕去中学教书,也一定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是不是尚教授那句宿命的话呢?是不是有了张晶晶呢?或许是吧,晶晶呱呱坠地之时,医生拿掉了尹婷婷”生命之源“上的肌瘤,这意味着她的“生命之源”废了,晶晶便成了她唯一的孩子。这不也是一种宿命么?父母想尽办法能得到的全给孩子,这是中国父母的通病。尹婷婷也不例外,她想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她无数次幻想着这样一个“完美家庭”镜头:迎着满天晚霞,张晶晶在白师大的校园小径上跑着,她与张云岫手挽着手跟在晶晶后面散步,偶尔与熟悉的师长、校友含笑点头致意。

这似乎也不是离不开云岫的全部理由——她好歹是在当代校园哺育下成长的独立女性,与相知相爱的人厮守一生类似的格言、诗词、歌词,她和杜鹃可是收集了一箩筐,誊写在加锁的笔记本上。这时,老子、孔子、李白、杜甫、苏东坡、罗贯中、曹雪芹、王阳明、鲁迅、巴金等古今文化大家,携带着作品映像,蒙太奇般,或漫步、或驰骋在尹婷婷古典神经巷道上。喔,原来有形的书籍曲艺、无形的家风家教,将儒家文化基因镌刻在龙的传人的脉管壁上。“云岫虽然在病中,但骨子里忠诚、仁义决定了他的所作所为;我能原谅他,五年不离不弃,不单他是我的初恋,又何尝不是忠诚、仁义铸就了我为人做事的信仰底座呢?”想到这里,尹婷婷心澈如镜,如同大彻大悟的僧人。

心静入睡。梦里张云岫走来,将她牢牢抱住,在电闪雷鸣的原野上轻轻地吻她、咬她。

“狼么?”尹婷婷嗔怪道。

“五年了,不允许狼一回么?”张云岫答道。

尹婷婷不在说话,任由狂风暴雨雨打芭蕉般淋湿那片土地。“啊!”张云岫突然张嘴咬住她脖颈,疼得尹婷婷蹬脚醒来。“想疯了!”尹婷婷觉是春梦,不禁哑然失笑。一摸腿间,一片黏乎乎的湿润。尹婷婷只得起身洗浴。在浴灯下,尹婷婷回想春梦情节,她用纤纤十指抚摸自己寸寸肌肤。尹婷婷因坚持锻炼,身材依然凹凸娇小,肌肤依然光滑紧致,腹部没有一点赘肉。走在街上,一定看不出是五六岁孩子的妈妈。

明天见面会同梦里一般么?

在哗哗的水流声中,一个声音训斥着:喂,尹婷婷,你俗不俗?好赖是知识女性,费尽周折见面为的是挽救爱情,共育孩子,共创未竟事业,不是为了见面积蓄已久的原始冲动。另一个声音驳斥道:男欢女爱是神圣的语言,坦承的裸露、炽热的贴近,不单是生理的催动,更是心灵的融合。或许它就如同艾灸刺破五年的隔膜,或许如同皑皑白雪掩盖尘俗往事的污垢。一个声音软下来:好吧,尹婷婷,现在事,现在心,随缘随性随心即好。

重卧床上,尹婷婷将为云岫准备的新衣服放在枕边。半醒半睡间,新衣服散发的味道似乎与云岫曾经的体味掺杂在一起,如同面佛静坐点燃的檀香抚她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