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波秋风秋雨席卷了中江大地,越往湖夏更南的城市,冷暖空气遭遇之后,雨下得越大。
大雨幕天席地,笼罩着离湖夏三百余公里的一个名叫裕业的小县城,从城市到乡村,下午三四点钟开始,大雨就像瓢泼一样地降临,阻住了城里人下班回家的步伐,却也搅散了乡村里晚饭后扎堆乘凉打牌的人们。
八点多钟,雨还没停,在县里工作,却住在裕业县城郊富华村的村民夏明华终于回到了家。
夏明华的媳妇马翠莲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视,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立即关了电视打开堂屋的大门,看见丈夫头发湿淋淋地脱掉雨衣,就知道这必然是浑身湿透了。
“你也真是,让你干脆晚点再回来,你偏不听,看看这湿的,这时候都是秋雨了,感冒了可难受。”马翠莲话里透着埋怨,但关切之情也是实实在在的。
夏明华摆了摆还在淌水的头发,笑嘻嘻道:“没事,我去冲个热水澡就行了。”
“嗯,你快去吧,我去给你煮碗姜汤,饭还热着呢。”马翠莲一边说,一边沿着走廊进了旁边的厨房。
忙碌了一会儿,两口子终于坐到了堂屋里的小饭桌边,夏明华看了眼在屋里写作业的女儿,笑得很是满足。
马翠莲看着丈夫先喝了姜汤,又开始吃饭,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我刚看电视,好像看到了你堂弟的媳妇,就是前年领回来那个,叫郑芬的,但是电视上面不叫那个名字。”
夏明华一脸不解看向自己媳妇,只见她一脸的凝重,便问道:“那是长得像还是怎么回事,我看你这表情不像好事啊,你这说得怎么好像看见了通缉犯一样的?”
马翠莲摇了摇头:“虽然不是通缉犯,但是也好不了多少,说是几句话把一个老太太骂死了,然后就跑了,法院判她要赔人家家属十几万死亡赔偿金,一直找不到人,不过电视里名字叫王怡芳。”
夏明华一边听妻子絮叨,一边继续吃饭,闻言便道:“那应该就是长得像,这世上长得像的人不是多的是吗?”
马翠莲是附近小学的语文老师,对自己认人的能力很是自信:“我就是觉得,那两个人那对三角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初明辉办酒的时候,郑芬娘家没有一个人来的,你说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哪就一个亲朋好友都没有?”
“你看你,疑神疑鬼的,这话你唠叨了多少回了,哎,明辉讨个媳妇过日子不容易,我叔婶又过得早,只要他俩好好过日子,你就别总是挑刺了。结婚这两年,郑芬虽然话少些,但是总算是诚心诚意跟明辉过日子,掉胎都掉了两三回了,也不容易。”
马翠莲知道自己丈夫的性格,从小对叔婶的感情深,对那个个子矮小的兄弟总带着顾惜之情,但这只能说明丈夫还是重情重义的,便也叹了口气:“你看这话说的,我哪里不想明辉把日子过好,但是这要真是个来路不明的,总不能蒙在鼓里吧,我只怕到时候对明辉打击更大。”
夏明华没说话,只是默然吃完饭,自己站起来收拾碗筷,又对妻子道:“你去看看芸芸作业做完了没有。”
马翠莲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看见丈夫已经不想再说话,便也知道再说多就惹人嫌了,不禁暗自感慨,自家妈妈说的话可真对,夫家的事,尽量不要去多,好坏都不讨好,把自己小日子过好就行了……
屋外的雨好像又下大了,马翠莲摇了摇头,走进了女儿的房间。
雨水被黑夜吞噬,只余下声音清晰地留在天地之间,与这雨声同样嘈杂的,还有凌晨印刷厂机器的轰鸣,中江都市报全省印刷点一如既往地忙碌,只为能确保清晨时分,崭新的报纸能出现在各处报刊点上、订阅户的信报箱里、单位的传达室里……
路北岑在路上买了份最新的中江都市报,翻到第四版法制新闻栏目,赫然看到了王怡芳的身份证大头照,本来就不是很清晰,印在黑白报刊上,就更显得有点模糊了,路北岑忍不住摇了摇头。
朱文雅和父亲朱正和同样看到了那份报纸,两个人坐在早餐桌前默然无语了很久,朱正和放下报纸,看着一小块一小块剥鸡蛋壳的女儿,不禁心中酸楚,叹了口气:“小雅,这几年,你过得很辛苦,该做的都做了,倒是爸爸没有尽到责任,现在电视也上了,报纸也登了,要是还找不到,你就放下吧,人总要往前看,你妈妈不会怪你的……”
朱文雅看见头发已经白多过黑的父亲,眼神充满慈爱和酸楚看向自己,这是一个一辈子都脾气温和的人,他温和敦厚,从前母亲在的时候,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他永远只是温和地笑,那时候他显得多年轻啊,五十多岁的人,依旧黑发如茵,脸上也不见什么皱纹……
其实昨天晚上,朱文雅看过都市频道的新闻之后,一夜都没有睡好,这些年的种种过往,在她眼前就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那样清晰地浮现出来,就连她已经快要忘记的前夫,面目都那么清晰。
她曾经以为,可以和那个人白首到老,可是,在最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轻而易举就走散了。
母亲微笑的模样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她曾经以为母亲会一直那样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生下可爱的孩子,幸福美满地过着小日子。
可是,就是她上个卫生间的功夫,母亲就没了,就永远离开了。
都说时间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药物,她为了对抗这种强大的药效,这几年从不停歇地煎熬着自己,何尝不是在煎熬已经年迈的父亲?
尽力了,是真的尽力了,这一刻,朱文雅前所未有地觉得乏力,兴许,那个姓路的女记者说得对,兴许,她可以再去找那位吴教授聊一聊,昨天,她用貌似坦然的态度剖析了自己的内心,其实,吴教授已经看出来了,她温柔而坚定地给自己留了名片,她的目光仿佛洞悉一切……